问题描述
若要讨论精英教育,我相信贵族式辅导是绕不开的话题。欧美历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精英,几乎都在童年接受过贵族式辅导。他们的成长环境有三个难以复制的要素:高端社交圈、个性化辅导和自主探索的时间。这些要素的缺失,让中产家庭即便投入大量资源,也难以触及精英教育的本质。
什么叫做高端社交圈?
我举几个例子:
约翰·斯图尔特·密尔的童年大多在父亲的书桌边度过,他帮助父亲写经济学论文,还经常跑到杰里米·边沁家借书和讨论思想。
约翰·冯·诺伊曼在他还没上学之前,他的父亲就已经让他参与到银行的管理讨论中。根据他弟弟的日记:在一些较为正式的晚宴上,通过与商务来访者的交流,以及父亲在银行业务中的处理方式,我们逐渐了解到建立商业联系和管理银行的诀窍。这些话题总是会被讨论,就像学校课程一样,都会从父亲如何通过授权给合作伙伴和员工来管理活动的角度进行分析。
布莱斯·帕斯卡也是在家中由父亲教育成长的。他的父亲选择不教他数学,因为父亲埃蒂安对数学有着近乎病态的热爱。他担心数学会让帕斯卡忽视那些回报不那么直接的领域,比如文学,这种担心有点像现代父母害怕孩子沉迷抖音。帕斯卡只能自学数学。当家人发现少年帕斯卡已经自己推导出几个欧几里得的定理时,全家便搬到巴黎,让父子俩有机会参与梅森的数学沙龙。这样做的初衷,是为了营造一种文化氛围,而不仅仅是单纯的教育。
法拉第出生在 19 世纪初的伦敦贫民区,他在学校接受的教育不到一年,后来成为了一名装订工的学徒,这与本杰明·富兰克林的经历颇为相似。他的师傅乔治·里包不仅是个有知识的人,更关键的是,他提供了让法拉第接触书籍的机会。在阅读了艾萨克·沃茨的《心智的提升》这本书后,法拉第开始积极参加科学讲座,并认真记笔记。他把汉弗莱·戴维的一系列讲座整理成书,亲手装订后送给了戴维。戴维对这份礼物颇感欣赏,后来在一次实验中眼睛受伤之后,他收法拉第为实验室学徒。
现在的中产在干什么?
当然是买学区房,报兴趣班。但即使通过这种方式让孩子接触优质资源,也难以实现旧时精英的那种「日常化的智力碰撞」。在现代教育中,孩子与成年知识分子的接触往往「零散而稀薄」,远不及旧时特权阶层的「集中熏陶」。
什么叫个性化辅导?
这可不是什么一对一高考补习。贵族式辅导不追求具体成绩指标,而是让领域专家与孩子共同生活,通过大量教学讨论激发对学科的兴趣与参与。以伯特兰·罗素为例:
同于密尔有父亲专职辅导,罗素的导师换个不停,可能多达几十位。不过,他的家庭依然扮演了关键角色,这在《罗素自传》(The Autobiography of Bertrand Russell)中有细致描述。
我的罗洛叔叔(一位气象学家)在我早期成长中很重要,他常常跟我聊科学,他在这方面懂很多……他的谈话极大地激发了我对科学的兴趣。
他的阿加莎姑姑也是。罗素这样回忆和姑姑的相处:
我六七岁时,她又开始教我,教的是英国宪法史。这让我兴趣盎然,她教的很多东西,我至今还记得。
放眼今天,你能想象哪个姑姑会这样教孩子历史,而且还是每天坚持、一丝不苟地教吗?这种情况在罗素家屡见不鲜:11 岁时,罗素的哥哥就开始教他欧氏几何。
事实上,和密尔相似,罗素那些极为聪慧的家人进行的早期辅导,常常让他的笔记本里充斥着成年人的长篇大论和各种解释,而年幼的罗素更像是个速记员。其他时候,他们只是单纯地一起读书,比如罗素回忆给祖母朗读的场景:
在我能流利阅读后,我常读书给她听,就这样,我广泛接触了标准的英国文学。我和她一起读了莎士比亚、弥尔顿、德莱顿、库珀的《任务》、汤姆森的《懒散之堡》、简·奥斯汀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书。
正是罗素的祖母精心规划了他所受的教育,而她这么做是为了避免重蹈长孙的覆辙——那位长孙因为受不了她那种咄咄逼人的宗教热情,把她的信看都不看就烧了。根据《伯特兰·罗素传》,她这么做的原因是:
至少要让伯蒂(Bertie)保持纯洁、虔诚和友爱;必须把他培养成能接替祖父首相之位、继续推进神圣改革事业的人才行。
(注意这和詹姆斯·密尔的想法多么相似,对他来说,儿子就是承载并延续功利主义思想的希望)。也正是罗素的祖母让导师们像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罗素自己猜测,这或许是为了避免削弱她对他的掌控力。同时,她又怕他太累,所以尽量压缩罗素的正式课业时间。
罗素身边还有几位住在彭布罗克庄园(Pembroke Lodge)的家庭女教师,比如德国保姆威廉明娜(Wilhelmina),她们在奖惩方面通常有很大的自主权。
……我变得非常依赖她。她教我写德文信…… 她偶尔也会打我,我记得被打时会哭,但这从未让我觉得她因此就不再是朋友。她一直陪我到六岁。
(关于家庭女教师对天才成长的影响,真够写一篇历史学博士论文的了,因为太多人在默默无闻中扮演了早期启蒙者的角色。)
男导师不仅和家人同住,有时甚至就在彭布罗克庄园的地界上搞科学研究。罗素在描述一位这样的导师时写道:
他信奉达尔文主义,当时正在研究小鸡的本能。为了方便他研究,那些小鸡被允许在屋里每个房间「横行霸道」……
学习过程并非一帆风顺,罗素的进步似乎常取决于导师的水平。最差劲的导师只会照搬上课的那种死记硬背和照本宣科。
我发现代数入门难多了,也许是教得不好。我被要求死记硬背:「两数和的平方等于两数的平方和加上两数乘积的两倍。」我压根不懂这是啥意思,记不住时,导师就把书往我头上一扔,这对启发我的智力没任何帮助。不过,熬过代数入门的坎儿后,后面就都顺利了。我以前还挺喜欢用自己懂的东西给新来的导师一个下马威。
现在的中产在干什么?
当然是 600 元一小时打底的一对一补习,专门为提高中高考成绩服务。等考试结束,孩子很快就会忘掉在补习中学到的做题知识,因为他们在以后几乎没有可能会用上这些仅用于应试的知识。同时他们对学习的兴趣也在补习中被磨灭了。学习就是为了考试,为了回应父母的期待,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什么叫做自主探索的时间?
英国诞生了很多才华横溢的跨学科科学家和学者,他们有时被誉为博学者。这些人中最近的包括伯特兰·罗素、阿弗烈·诺夫·怀特海、J.B.S.霍尔丹、J.D.贝尔纳和雅各布·布罗诺夫斯基等。罗素曾指出,培养这样的才子,需要一个童年时光,在这段时光里,孩子们基本上不受传统观念的束缚,可以自由地发展和追求自己的兴趣,哪怕这些兴趣看起来古怪或不同寻常。
——卡尔·萨根
这种远离同辈压力的自由,对罗素来说无疑是真实的。他大多数时间都是与其他孩子隔离开来,独自生活在祖父母的贵族大宅里。很多传记作者对此表示遗憾(想象一下,如果罗素能够进入学校学习,他可能会更加才华横溢!)
罗素的孤独生活,也是清闲的。他的祖母是他的监护人,罗素在自传中提到:「她总担心我学习过度,因此把我的上课时间安排得很短。」
他一天中「最宝贵的时光」,都是独自在彭布罗克山庄的花园里度过的。这座花园「似乎还记得曾经的辉煌,那时外国大使在这里踱步,王子们赞叹它整齐的花坛」,但现在,花园日益荒废,灌木丛生,小径被覆盖,原本整齐的树篱已长成树木。
在孤独中,我常在花园里游荡,一边寻找鸟蛋,一边思考时间的流逝。根据我自己的回忆,童年时期的重要印象,往往在玩耍间隙突然浮现,而且从不会告诉大人。我觉得,青少年时期的闲逛非常重要,因为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这些看似短暂实则重要的印象才能形成。
罗素的童年似乎颇为忧郁,弗吉尼亚·伍尔夫也是如此。伍尔夫在给去寄宿学校的哥哥托比的信中感叹道:「你每天晚上坐在火旁,抽着烟斗,和斯特雷奇等人闲聊,轻松获取的知识,我却只能独自一人从书本中艰难地挖掘。」
然而,沉浸于无聊之中似乎是非凡人物传记中的一个常见现象。很多人在童年时因为监护人的决定或因病卧床(如笛卡尔)而与其他孩子隔绝。这种情况引出了一个有趣的假设:与孩子们过多地社交,可能并不利于智力的发展。(我不打算验证这个假设!)
这些传记中还有一个共同的主题,那就是最终让他们声名鹊起的研究领域,几乎像是无聊过度引发的一场狂野幻觉。他们常常会被一种内心深处涌现的痴迷所淹没。
莫扎特在父亲的严格教导下学习钢琴和小提琴,但他个人创作的乐曲却是独立完成的。
关于帕斯卡,我们之前提到过,他在业余时间自学数学,甚至独立完成了几个欧几里得的数学证明。
艾伦·图灵,在寄宿学校成长的他,似乎也自学了大量数学知识(他在十五岁时就推导出了反正切函数,那时他还未接触到微积分!)尽管他在学校中被排挤,面临老师们的反对,因为他们认为他的兴趣「不够广泛」。
另一个例子是麦克斯韦,这位苏格兰数学家通过一系列方程统一了电和磁的理论。他的成就如此卓越,以至于奥地利物理学家玻尔兹曼赞叹:「是神写下了这些符号吗?」
詹姆斯·克拉克·麦克斯韦在 19 世纪 30 年代的苏格兰西南部,米德尔比庄园的格伦莱尔乡村别墅中长大,那里相对与世隔绝。麦克斯韦从小就对几何学充满了兴趣,在接受正式教育之前,他就已经自学发现了正多面体。他的父母曾试图为他聘请家教,但一次因为家教打他的头,他愤而跑到湖中,直到家教被解雇才肯上岸。在他的童年前十年里,他没有接受家教,而是与母亲一起读小说,和父亲讨论农场的改进,爬树、捣乱,以及探索田野、森林和各种动植物。
让我总结一下上文。为了营造孩子们的环境,父母付出了很多心血——请来了有趣的客人,建立了图书馆,还把机器带回家拆解——但孩子们有大量的时间去自由探索这些环境中激发出的兴趣。
可以合理推测,他们每天在正规学习上花费一到四个小时,其余时间则投入到自定的项目中。与今天的孩子们不同,他们几乎没有娱乐方式,因此经常感到无聊,除非他们找到了让自己的心智保持忙碌的方法;他们一生的事业往往就是从这种无聊中孕育出的智力迷恋。
现在的中产在干什么?
兴趣班、补习班,还有一堆将来能够写到简历上的活动。当然,都是父母安排好的。孩子自己的时间是什么东西?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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