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描述
我最近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 我做了很多数学压轴题数学压轴题还是没思路 有些人却看一眼就有思路 为什么一下人可以付出更少的努力却获得更多的回报 我知道抱怨没用 但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两三周了 自从我认识到人与人的智商是差不多是个善意的谎言 感觉奋斗没有了意义 我该怎么办
真的吗?《学神》中调查的北京重点中学的学生可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眼里,努力是地位低下者的选择,而天赋论则能证明他们地位的合理性。
合理化地位体系
在大多数社会群体之中,地位是由一个人的家庭背景、种族、工作时间、学校资源或各种因素加总决定。相比之下,本研究里的精英学生普遍强调考试成绩。这群精英学生为了证明这种地位体系的合理性,试图解释为什么他们之中有些人的表现总是胜过其他人,而另一些人尽管付出努力,却始终无法提高他们的考试成绩。然而,在高同质性的群体中,要解释考试分数的差异相当困难。这些学生来自北京相对富裕的家庭。他们在学校的作息时间都一样,每天在一起学习多达十五个小时。如果用纸牌游戏来比喻,精英学生认为彼此手上的牌难分轩轾。由于努力和家庭背景等统计上的显著因素无法解释考试分数的差异,这些学生通常不考虑常见的因素,而是倾向于考试分数反映天赋能力的说法。
天赋能力说
天赋能力的解释认为,学神的优越与生俱来,而学弱是天赋不足。虽然这种说法政治不正确,而且与政府的任人唯才的说法背道而驰,但不同地位群体的精英学生普遍接受这种解释,并统一用它来证明学校的地位体系的合理性。鸣佳是顶峰中学的高材生,后来考上清华大学,在我访问的学生之中,她是支持这种说法的其中之一。我问鸣佳为什么地位体系的最底层是学弱,谁知她反而解释了学神,并强调天赋能力在区分地位群体中的重要性。
「你怎么看(学弱)?」我问。
「我觉得努力程度一定有关,但这可能是基因的问题。」鸣佳的语气彷彿在陈述一个事实。
听到这句话,我提高音调,重复她的话:「基因?」
鸣佳立即调整她的说法:「也许不全是基因。这与思考方式、生活习惯有关。」
我先停下来,让她讲得更清楚。鸣佳回答:「嗯,我认为有些人天生就比较聪明。也许他们在学校发展得比较好,也可能他们的父母把他们教得比较好。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变成这样,但有些人就是有比较好的思考能力。」
在这个例子以及其他例子里,学生把地位归因于天赋能力。鸣佳以学神的举例解释学弱的存在,显示她的逻辑能够同时适用于两者。她的答案更是说明天赋能力说足以证明整个地位体系的合理性,因为这个说法可以解释地位体系从上到下的结果。此外,当我明显拒绝接受学弱天生智力较弱的观点,鸣佳依然坚持己见(「这可能是基因的问题」)。眼见我的强烈反应,她马上提到社会主义者会同意的社会因素(习惯、学校和家庭)来调整自己的说法。然而,这转变相当短暂,鸣佳的下一句话就回到她一开始的论点,并把地位归结为与生俱来的能力(「天生聪明」、「比较好的思考能力」)。由于鸣佳的成绩优异,或许有人认为如同鸣佳这样表现杰出的人会为了合理化自己的地位,就说自己天赋异禀。虽然有部分确实如此,但在我们的访谈中,鸣佳清楚表示自己离学神还差得远,她最多只是个学霸。这表示像鸣佳这样的学生,也会认为自己先天就不如学校里那些出类拔萃的优秀学生。
再努力也没有用
学生之所以坚持天赋能力说,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无法提出其他可能性。眼见学生经常拿不出其他解释,后来聊天时我提出其他假设,但每次都遭到反驳。建民是顶峰中学的学弱,尽管自己在校内的地位是学弱,他仍然坚定的捍卫天赋能力说。暑假高考结束后,我和建民一起吃午餐,当时我们谈到考试成绩和大学计画。我问他学神的考试成绩为什么那么好。
建民毫不犹豫地解释:「学神是这样的,你在用功,但这个人不用。他可能在玩线上游戏或什么的。他是天赋异禀。(你)拿他没辙,没法解释,就是这样,是非常聪明。
我提出努力也是考高分的关键,但建民对我的论点嗤之以鼻。他靠向桌子,把两隻手放到桌子上,干笑几声说:「假如努力就等于(考试)成功,那么成功就没什么大不了。如果努力就可以成功,那我只要努力就好。如果每个人都努力,每个人就都会成功。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努力不可能带来成功。还有很多其他原因,比如说运气。」他啜一口热茶,补充说:「还有智商,或者聪明。」
建民的观点和许多人一样,强调与生俱来的特质,而且还听不进去其他解释,包括时间管理、学习习惯和过去的经历。建民和鸣佳一样强烈支持天赋能力说(「天赋异禀」、「运气」、「智商」)。除此之外,建民还反驳我强调努力读书的替代假设(「不可能」),并以自己为例说明整个体系的本质。这类对话说明,学弱非常熟悉支配这套地位体系的规则。他们承认在既有的分类标准下自己的地位很低,也干脆地接受自己低下的地位。
重要的是,建民的说法显示地位低的学生是多么用力捍卫与合理化这套等级体制。地位低的学生支持这套制度的可能原因之一,是他们需要以一种直白的方式解释自己的成绩不振。他们把低分归咎于不可抗拒的因素,即天赋能力,避免为自己在学校表现不佳负责。同样的,尽管学生使用相同的说词,并把学神描述为「聪明」或「脑子好」,但在讨论中,天赋能力仍然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学生们并未直接衡量天赋能力,也没有证据直接支持这个论点。
他们从考试成绩以及展现出来的努力去推断同侪的天赋能力。然而,当大家把这种看不到和测不到的特质当成同侪表现差异的唯一合理解释,也就在学神和其他人之间制造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当学生把整套地位体系合理化,学神也就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崇高群体。最终使得学神成为校园里的「神」。
先天障碍:天赋能力的一体两面
学生认为学神是「天生」才华洋溢、异于凡人。按照同样的逻辑,学弱则是「天生」欠缺脑力。有一位学生直言不讳地说学弱「次人一等」,提出这样的观点,这个学生就是小龙,首都中学十一年级的学生。我在一次课堂观察时,坐在小龙旁边。结束一天的观察后,他忽然和我搭话,聊到我是否清楚校内有四种地位。然后他向我解释这些群体,并透露他是一个学渣。当时,我尚未理解这套体系以及这套体系对学生日常生活的影响。我问他是否考虑过努力读书提高考试成绩。也就是说,我是在挑战他追求高位,成为一名学霸。
小龙倒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他皱著眉头怒气冲冲的向我吼道:「我不是学弱!绝对不是!努力学习还考不出好成绩,就说明这人的脑子有问题。这太糟糕了。当学渣肯定比学弱好。我是学渣。你看,我考不好是因为我不学习,不是因为我蠢!」
学生在学弱和其他人之间画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许多时候,学生言谈中流露出的意思是会不惜一切代价避免沦为学弱。这种区分对于像小龙这样的学渣尤其重要。一旦面对地位流动的问题,他本能地严厉批评学弱是弱智(「脑子有问题」、「蠢」)来标明界线。虽然学渣这样做可能是为保持自己的地位尊严,但即使是学神和学霸也会抨击学弱。根据我的观察,学生经常讲出羞辱人的话,并且在言语上罢凌学弱。
有一次访问,我问首都中学的学神 Tony 对于学弱有什么看法。Tony 以冷淡的语气回答说:「他们是弱智。」仿佛一句话就讲完了,然后他看著我等待下一个问题。另一次观察时,我访谈顶峰中学的 Joe,他的课业表现高于平均水准,我问他对学弱有何看法。Joe 直接了当地说:「〔他们〕的脑子有问题。」Ashley 则是例外,这位学神选择用另一种说法来解释学弱的表现。Ashley 说,学弱是「找不到(正确的学习)方法,或者他们有心理方面的问题」。然而,虽然这个答案有可能指向行为和心理因素,但 Ashley 又回到天赋能力的观点,她补充说:「实际上,聪明是一种学习方式。」这些例子都表明,学生通常把学弱归咎于天生问题(「脑子有问题」、「弱智」)。在这些说法底下,学弱之所以与其他人不同,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在等级制度中的地位最低;而且地位低也是可以合理解释的,因为他们「先天不如」其他学生。
地位宿命论
学生非常恐惧地位下滑,以致于他们不努力往上爬。然而,每届学生中还是有一些学渣凭借用功上升到高位,而学渣当然也曾经亲眼见证别人努力尝试,并成功跃升学霸。尽管他们周围有很多上下流动的例子,但学生经常表示,地位的结果难以撼动,不是个人能够控制的。天赋能力说带给学生一种无力感,使他们在理解学校的地位体系时,采取斯多葛主义的躺平态度(stoic approach)。学生经常把地位结果归因于命运。在前一个例子中,建民暗示考试成绩是由命运决定,他宣称学神地位神圣不可侵犯(「你拿他们没辙」)。同样地,家齐和其他学生也表达类似的感受。我无意中听到家齐在下课时间跟几个朋友评论一位学弱的糟糕表现。我加入大家的讨论,并问到他们说的学弱是否能做些什么来改善状况。家齐停顿了一下,歪着头,似乎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叹口大气,右手挥了挥,平静地对我说:「这是智商问题。他们整天都在念书,却没什麽用。这些人没救了。」家齐的结论是学弱就注定是学弱(「没救了」),想要在校内的地位有所提升是毫无希望。
许多学生以一派轻松的方式谈论同侪「注定」地位低下。然而,成绩超过平均的首都中学学生、喜爱运动的阳光女孩舒华却不这么认为。当我问她对学弱的看法,原本闲聊却变成正经八百的讨论,她说在整个中学阶段一直都在思考这些问题。在舒华高考结束后,我跟她一起到溜冰场溜冰,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当我们坐下来脱溜冰鞋的时候,我问到同学们在高考表现如何。舒华说出成绩好的学神和学霸的考试结果,然后又跟我说成绩差的学渣和学弱是谁。她对排名靠后的群体将就读省立大学感到遗憾。她叹了口气:「这令人难过,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我接着问舒华,这些学生要怎么做才能提高他们的考试成绩或改变他们的处境。
舒华挺直身子,认真分享自己的想法。「说真的,这个问题困扰我好久。为什么有些人不管怎么努力就是考不好。」她摇了摇头,语带同情地说:「我最后看清了,这一切都是命运,基本上事情就是如此。对吧?你仔细想想,事情真的就是这样。你根本无能为力。一点办法都没有。」
舒华像其他人一样,接受地位是由命运决定的观点。舒华是少数承认自己会思考地位体制的人之一,但她想不出任何其他辩解的理由。她的说法相较于其他同龄人,更大程度上代表了一种冷漠的宿命论的观点。尽管她花了很多心思去研究影响考试成绩的因素,但她得出的结论和其他人如出一辙(「无能为力,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个回答还指出,本研究里的学生采用明显不合逻辑的天赋能力说,试图将观察到的成绩差异合理化。因此,学生们把地位结果归因于一个无法观察到的特征,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天赋能力」,而且不论地位高低都为这套体系辩护。如此一来,他们就把天赋能力本质化(essentialize),否定了用功努力的潜在重要性,并对自己在地位体系中的位置形成一种宿命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