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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式练习——视奏寓言

学校≠教育≠技能;文凭溢价=80%信号传递+20%人力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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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的最优秀的科学家、创业者和工程师都全身心地投入他们的工作。这种工作无法用打卡表来体现,因为他们创新的飞轮不停地旋转,无论是在淋浴还是在散步时都时刻产生灵感,而且价值不亚于在办公室产出的。然而,我发现顶级知识工作者对待自己的技能的态度,与顶级运动员和艺术家大不相同。

竞技运动员、音乐家和舞者都会不知疲倦地工作——通常有一支教练团队——来评估、发展和保持他们领域的核心技能。他们会回看自己的比赛录像,他们会衡量自己在旨在提炼特定核心技能的微观任务上的表现。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他们仍然会练习音阶,或进行增强式训练,或做任何他们需要做的事情来保持巅峰表现。

相比之下,我的一些知识工作者朋友有时会告诉我他们正在学习新的编程语言,或者在辅导下回顾统计数据。但我注意到这些「训练」的努力通常是暂时的,而且专注于学科知识,而不是像运动员或表演艺术家可能每天都在精进的「核心技能」。很少有知识工作者告诉我,他们有持之以恒的训练方案,用来专门提升他们解读困难文本、整合见解或提炼研究问题的技巧。

在 K. Anders Ericsson 的书中,他总结了自己研究刻意练习和杰出表现的职业生涯。K. Anders Ericsson 建议[1]我们不应对这种疏漏感到惊讶。网球和芭蕾的核心技能已经被系统地刻画,并且可以容易且客观地评估;哪些练习活动可以提高表现都是已知的,但对于科学家或创业者的技能,我们还不能这样说(至少现在不能)。

但我个人不认为这是故事的全部。当我与严肃知识工作者讨论他们与运动员之间的这种差异时,我经常听到类似于以下的回答:「我确实每天在工作中练习你所说的这些技能。我一直在阅读备忘录、整合洞见和阐明问题。」这里隐含的意思是,他们在日常工作中隐式地练习这些技能,所以他们不需要像其他领域那样专门进行评估和发展。

Ericsson 和其他合作者在另一篇论文中回应了这一异议[2]:

尽管工作活动提供了一些学习的机会,但它们远非最佳选择。相反,刻意练习则能提供重复的体验,其中个体可以关注情境的关键方面,并根据教师给出的结果知识、反馈或两者的结合来逐步改善自己的表现。……在一场 3 小时的棒球比赛中,击球手可能只能遇到 5-15 次投球(可能只有一两次是与某种特定的弱点相关的),而在同样时长的理想练习中,与专属投球手合作的击球手能有数百次击球的机会,可以系统地探索这个弱点……与游戏相比,刻意练习是一种高度结构化的活动,其明确的目标就是提高表现。人们会发明特定的任务来克服弱点,并仔细监控表现,以便找出进一步提高的线索。

我这一年(通过一些艰难的经历)悟出了一个道理:在某种情况下,隐式练习往往会失败——而且是难以察觉的失败。我希望这个故事能帮你在生活中发现类似的模式。

视奏寓言

我从八岁开始学习钢琴。不幸的是,我直到十几岁才开始认真对待这种乐器,而我成年后大部分时间都在追求声乐,这让我分心了。因此,尽管我学琴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但我的演奏水平可能还达不到人们所期望的那样。尽管如此,我可以学习并演奏「早期高级(early advanced)」的古典曲目,我在钢琴前的时间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喜悦。

去年,我突然发现,即便是经历了多位老师的悉心教导,以及在钢琴上耗费了数千个小时,我的技能中仍然存在着一个巨大——还无形——的缺口,这严重阻碍了我的进步,也削减了我的享受。我的曲目和技能或许与有点经验的业余爱好者相当,但直到我发现这个问题并开始刻意去修正它之前,我的视奏技能还停留在刚学琴三年的初学者水平。

视奏是指拿起一份你从未见过的乐谱,几乎不做准备或练习就能演奏的技能。相比之下,「学习」一首曲子,就好比慢慢拼读一个用完全陌生的外语和文字书写的文学作品。我在高中时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时我要翻译《荷马史诗》中的古希腊语。两年的时间里,我对希腊语的体验就是每小时勉强翻译两行诗句。然后我们开始阅读《圣经‧新约》,我第一次有了「视奏」希腊语的体验:语言简单到让我能边读边翻译。(显然,传教性的文本用的语言越通俗易懂越好!)那是多么快乐、自由的感觉!和我之前那种查阅无数参考资料来理解每个词句的磨人体验,完全是天壤之别。

作为一名钢琴演奏者,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始终在「学习」而非「阅读」乐谱,因为没有学生会期待能够视奏那些富有挑战性的钢琴曲目。这些曲目需要花费数周甚至数月的时间去学习——不是为了能够从乐谱上迅速读出音符,而是为了熟练掌握复杂的手部动作,对多声部的运动进行精确的演绎等等。

在钢琴学习中,我的老师和我专注于学习「挑战我能力边界」的曲目。每一首都得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来学。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对曲目的演绎和技巧上。在最初的几次练习之后,我就记住了整个乐谱,所以我不需要再去读它了。但这就意味着,在整整一年里,我只读了几页新乐谱!试想一下,如果每年只有几页散文来学习阅读,那将是什么样的情况。难怪我读谱的速度这么慢。

不幸的是,这种情况只会自我恶化。曲目越来越有深度,学起来就越发耗时,这进一步减少了我每年能阅读的新乐谱数量。我糟糕的视奏技能使得学习新曲目的时间变得更长:因为我没法即时读谱,我得先把乐段记下来才能开始练习。所以每年,我阅读的乐段会更少,而且难度更大,我的视奏技巧也随之进一步退化,如此恶性循环。因此,糟糕的视奏技能导致了更少的培养视奏技能的隐性机会。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反馈循环!

在情感上,糟糕的视奏技能也在我的钢琴体验中造成了一种强烈的匮乏感。每当我开启新曲目的学习,我就知道我需要学上几个月才能弹奏它。而且我知道我每年只能学习几首新曲目。因此,挑选新曲目学习变成了一个需要慎重考虑的决定。坐在钢琴前,我无法随心所欲地追随自己的音乐冲动:我必须坚持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一首曲目。这种沉重感让弹琴的快乐大打折扣。

我虽无法完全表达出来,但我真的很想能随心所欲地坐下来弹奏新曲。当然,我明白我正在学习的「对口级别」曲目困难很高,因此我无法即兴演奏它们。但即使我选择看似简单得多的曲目,我仍然无法即席演奏。这些较简单的曲目可能需要五次而不是五十次联系,但它们给我的感觉仍然像是「拼读单词」,而不是「阅读」。我觉得,如果我连这些更简单的曲目都不能即兴演奏,那么练习它们就没有意义:我只是在浪费本应花在那些能够提升我钢琴技能的「对口级别」的曲目上的时间。

这里的教训是,单靠隐式练习并不足以改善我糟糕的视奏技能。新曲目需要几个月的学习时间,但我的老师并没有注意到问题,因为这些曲目难度应该很高,应该需要很长时间……尽管事后来看,也许不应该那么久。真正的问题是,不管什么音乐,我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去学习,哪怕是多年前我可能学过的级别。但我从未和老师一起练习过这样的「更简单」的音乐,因此没有专家有机会注意到这个问题。

这种情况的讽刺之处在于,钢琴是专业研究人员在讨论刻意练习时经常引用的经典领域。钢琴的技能已经被很好地界定和评估了;我们有提高每个级别、每项技能表现的练习方法;我们有公认的教学方法;等等。实际上,正是这种规范的结构最终把我的视奏问题暴露出来。一位可能担任我新的钢琴老师的人想让我用音乐皇家学院的教学大纲来概述我的能力,这个大纲非常有用,它为不同技能的「等级」设定了明确的标准,并为每个级别提供了学习资源。我自评在各项技能上都能达到 8 或 9 级——除了视奏,大概只有 3 级。哎呀。

我并没有立刻意识到这个差距有多重要。我几乎是出于卫生习惯地想:嗯,也许我应该把这个落后的技能提升到与其他技能相同的水平。于是,我买了一些视奏练习册。这些书提供了按难度编排的曲目片段。你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起点」,简单到足以进行视奏,然后每天视奏一两页新曲目。随着时间的推移,曲目会慢慢变得更复杂,就像儿童的分级读物一样。我进步得很快,但这意味着每天只能弹奏简单民歌的几小节——所以这种成长并没有让我觉得有多深刻。

几个月后,我在 YouTube 上看到一个视频,建议钢琴演奏者通过练习喜欢的音乐的「简单」改编版来提高视奏技能。我买了一本为初学者准备的迪士尼乐谱书——可能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这本书真的给了我一生中最震撼的音乐体验。这本书到货的那天晚上,我坐在钢琴前,翻开了第一页。我演奏了第一首曲目,然后是下一首,接着是下一首,一直演奏到书的最后一页,一整夜我弹了 200 多页。那一晚我读的乐谱,比我之前十年累积练习的还要多。多年来,每个新曲目我都要练上几个月才能弹得出来。这次能够一下子弹奏出这么多喜爱的曲目,那种兴奋感无以言表。这些编曲虽然简单,但那并不重要。以某种奇妙的方式,比起那些我曾苦练的肖邦难曲,这些简化的曲子更让我感觉自己像钢琴家。它们消除了我以前没有意识到的匮乏感,给了我一种从未有过的主导感。过去一年里,我几乎每天都在练习视奏,每一点进步都让人感到满足。

许多读到这里的音乐家可能会说,我之前的经历真倒霉。如果我的老师们能有更广阔的教学视野,或者我学过像爵士这样依赖即兴和合奏的音乐类型,我本可以避免这个问题。但我觉得我在这种情况下很幸运。我的弱项恰好是在一个适合刻意练习的领域。偶然间进行的评估揭示了问题。一旦问题被识别,我就容易取得快速进展。但如果我的弱点隐藏在一个定义不太明确的领域,一个对刻意练习没有那么友好的领域,那就真倒霉了。

Rob Ochshorn 聊到这个故事时,他问我:我的生活中还有没有潜伏着类似的情况?还有没有其他像视奏一样的弱项技能,导致同样有害的反馈循环?如果在这些技能上做一些水平低得有点尴尬的练习,会不会也同样给人带来满足感?

设计寓言

在那次谈话里,我突然醒悟到,对我来说,另一个极为关键的技能也陷入了同样的恶性循环:用户界面设计的视觉实践。就像我的视奏技能因为我专注于学习「在我能力边界」的曲目而停滞不前一样,我的设计技能也从未有机会发展,因为我的设计项目一直专注于概念上困难的,往往也都是新颖的,交互设计。

许多年轻的设计师通过在概念上「简单」的用户界面——注册屏幕、搜索结果列表、新闻订阅源——上不断迭代布局来磨练他们的技能。通过大量的(或许有些单调的)实践,他们对常见模式有了深刻的理解,这让他们能够在面对新界面时像「视奏」一样:即兴、几乎实时地设计出高品质的布局。

但我作为一名工程师,是偶然进入设计领域的,所以我在苹果的项目都是不寻常的概念:iOS 的 3D 翻页效果、新颖的多点触控手势交互、基于物理的用户界面动画、陀螺仪驱动的 3D 视差效果等等。在可汗学院,我则致力于设计互动数字积木、带插图的数学「跑酷」游戏,以及半同步的同伴学习环境这样的项目。这些项目在概念上都非常有挑战性,因此每个都需要数月才能完成。当然,我和合作者肯定会花些时间在界面设计的视觉元素上,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那些复杂概念问题上。这种情况和学习「对口级别」的钢琴曲目很像,需要花费数月来专注于技巧和演绎,但几次练习后,我就不需要看谱子了。虽然我作为设计师已工作了多年,但我只布局过寥寥数个界面——就像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学习高级钢琴曲目,每年只能读几页新乐谱一样。

现在我明白了,我在界面设计方面薄弱的视觉技能,已经造成了一种类似我在钢琴上的稀缺感。界面创意的构思需要我花费大量时间去打磨,因此我觉得需要谨慎选择项目——一年中我能做的新设计屈指可数,就像我一年只能选择几首钢琴曲来弹一样。随着我的职业生涯逐步深入,我接手的设计项目愈加具有挑战性,这通常意味着我每年能设计的新界面越来越少了。但我一直(在无意中)依靠隐式练习来提高我界面设计的视觉技能,因此我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缓慢的视觉设计技能导致隐式练习的机会越来越少,反过来这些技能就越来越落后于我的「能力边界」。

我在钢琴上通过刻意练习打破了这个循环。在设计上做到这点就比较棘手:技能的界定不够清晰;评估方式更为困难;我们还缺少有效的练习方法。但是,通过为自己构建明确的练习程序,我已经开始有了一些令人鼓舞的体验。我集思广益,列出了一大堆我希望存在的软件。然后我选择了一些我认为不需要不寻常的表现形式、不需要不寻常的概念或交互模型的例子。这些例子可以只用标准的平台控件,以常规的方式布局。之后,我设计了模仿这些应用的视觉布局。

这种体验感觉就像弹奏迪士尼音乐的「初学者」编曲一样。一方面,这个练习感觉有点「令我不屑」:肤浅,过于简化。让我觉得不值一提。但另一方面,我又感受到了那种令人兴奋的流畅感和自发性。设计界面并不一定非要花费数月时间——看,我可以当场想出一个软件创意并为它设计界面!这是多么自由的感觉。

我清楚地感觉到,培养这项技能比视奏要难得多。我很难评估自己的工作;下一步该做什么,或者如何解决问题,这些都不是很明确。但我对目前的进步感到兴奋,也热衷于继续这种显性练习。

经过这两段经历,我深刻体会到隐式练习的局限。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教训是,发展这些技能的难点并不在于弄清楚如何练习或是如何获得正确的反馈,而是首先要识别出那些急需改进的技能。现在,我开始留意其他我可能忽略了的技能,它们可能也遵循了类似的模式。我想,还有其他技能退化的重要模式我尚未识别——我也会继续寻找这些模式。


[1] 见他的书 Peak(2016)与 Robert Pool 合著,第 98 页。

[2] Ericsson et al. (1993). The role of deliberate practice in the acquisition of expert performance. 见 368 页。


Thoughts Memo 汉化组译制
感谢主要译者 Jarrett Ye,校对 偶然奇怪~ ☆中庸的知行合一
原文:Implicit practice: a sight reading parable | Andy Matusch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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