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优绩主义正遭遇空前质疑
Prospect 杂志剖析了优绩主义的种种弊端。First Things 认为优绩主义正在毒害美国。女权主义哲学家们集体发出反对优绩主义的声音。《卫报》呼吁打倒优绩主义。Vox 号召攻击虚假的优绩主义神话。书店的架子上甚至出现了一本名为《反对优绩主义》的著作。乍听起来,优绩主义似乎天经地义,无可厚非(这不只是意味着职位要交给有优绩的人吗?),似乎确实有很多人反对它。
在这些人当中,有些只是小题大做。第三篇文章似乎承认,真正的优绩主义原本应是一件好事,但指出我们当下的社会尚未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优绩主义。这与「反对优绩主义」相去甚远,就如同指出我们尚未实现彻底的种族平等,并不意味着你就「反对种族平等」一样,但无论如何,我想你必须以某种方式获得点击量。
其他几篇文章则是来真格的。它们的论点似乎影射了这样一种看法:精英阶层把孩子送进私立名校,在那里拿到一连串 A+,最后当上「青年才俊俱乐部」的主席。他们进而考入哈佛,凭着惊世才华和不凡气度,令教授们倾倒。毕业后旋即被摩根大通、贝尔斯登、沙利美、高盛和联邦政府网罗,走马上任高薪管理岗位。自此,他们便可终日享用松露鱼子酱,沾沾自喜地对彼此说:「区别于以往的精英,我们是才智精英,因为我们的优绩,我们真正配得上我们的职位。」而那些穷苦大众,只能在高墙外面咬牙切齿。
姑且认为这一切都是事实,而且很糟糕,但这意味着我们就应该反对优绩主义吗?
二、优绩主义的朴素逻辑
纵观所有这些文章,都不约而同地暗含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假设:优绩主义是建立在这么一种信念上——聪明人应该得到好工作作为聪明的奖励。Freddie de Boer 在评论另一本反优绩主义的著作时,对此说得入木三分:
我之所以反对优绩主义,是因为我反对「人各有其应得」这一观念。我认为,个人的物质条件不应该由他「应得」什么来决定,无论判断标准是什么,也无论用来衡量的体系设计得多巧妙。我坚信,任何时候都应该一视同仁地为所有人谋求最大利益。
从更现实的角度看,准确评判一个人应得的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其中不可避免地掺杂了太多混淆变量:根深蒂固的特权、遗传和生理倾向、父母的影响、同伴效应、运气,以及个人的工作条件。思考人类应得的非物质性,并非否定人的选择,而是在否定人的自决权。现实世界对优绩主义所谓「给人应得的东西」这一诉求,漠不关心。
我认为这些观点尽管颇有道理,但并没有抓住问题的要害。支持优绩主义的朴素逻辑是这样的:假如你的性命取决于一台高难度手术,你是希望主刀者是医学院的优等毕业生,还是一个差点被淘汰、靠补考才勉强及格的人?如果你选择前者,那么至少在外科医生的问题上,你就是优绩主义的拥护者。这个道理稍加类推,你自然会在其他所有领域也支持优绩主义。
美联储的决策优劣,可能意味着经济繁荣还是衰退,意味着数以千万计的工人加薪还是失业。当一个决定事关如此重大,你自然希望由最优秀的决策者来做出——换言之,你希望完全基于优绩选拔美联储主席。
这无关公平、无关应得,也无关其他任何考量。假设某些富有的家长为尚未出生的孩子提供实验性基因治疗,使其成为智慧超群的经济学家,而且实验成功了。即便这超凡的才智并非孩子自己的功劳,我还是愿意让他来掌管美联储。如果你真的在乎挽救上千万人的饭碗,你也会赞同我的观点。
三、真正的优绩主义:抛弃学历崇拜
那是否意味着我们只能忍气吞声,任由那些出身哈佛、饱食松露的精英,高高在上地主宰摩根大通、贝尔斯登、沙利美、高盛和联邦政府,俯视我们芸芸众生?
非也。对这个问题,真正的解决之道是所有反优绩主义文章都不敢提及的:认清教育和优绩是两回事!
我的病人中有很多来自社会底层和工薪阶层,他们反复向我诉说同一个遭遇:由于没有大学文凭,单位不肯给他们晋升的机会。一些人甚至直接被告知:「你工作出类拔萃,十分适合担任管理岗位,但公司的规章制度就是不允许非本科学历的人出任经理。」其中一些人因为家境贫寒,根本无力承担高昂的学费;还有一些人怀疑自己能否完成学业——他们或许拥有出色的人际交往和实操能力,但在学术论文写作方面稍有不足。虽然个别幸运儿可以进入大学深造并平步青云,但大部分人的上升通道被学历门槛牢牢封死,只能停留在单位内部不要求学历的最高职位,长年累月为那些头衔漂亮却能力欠缺的直属上司善后。这些人实际上优绩横溢。在优绩主义社会,他们理应立于金字塔尖,跻身最高领导层。然而在我们的社会中,他们被困住了。
问题的关键不只在于考上大学,而是大学中的成功与现实世界中的成功之间的关联十分微弱。我之所以能够进入医学院,是因为我在大学期间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而那些优异成绩来自于我的大学专业——哲学。另一个哲学造诣比我稍逊一筹的人也许永远无缘医学院,但谁又能说他不可能成为一名更加出色的医生呢?也许,一些在校成绩并非顶尖的人,反而具备了成为护士、消防员或警察的独特才能。如果这种猜想是对的,那么在当今渐渐将大学在校表现视为求职敲门砖的趋势下,我们恐怕永远没机会发掘这些人的潜力了。Ulysses Grant 以垫底的成绩从西点军校毕业,但最终事实证明,在一众资历表面上更加亮眼的将领们全都败下阵来后,他却是唯一有能力同李将军抗衡并最终赢得那场内战的人。假如当代真的出现了一位 Grant 这样成绩平平却战斗力超群的人才,我们能确信现行的教育体制能够发现并任用他吗?我们能确信它至少会去尝试吗?
别忘了,智商与国际象棋天赋的相关性系数仅为 0.24。即便是国际象棋冠军卡斯帕罗夫,智商也不过 135,仅属于中上水平。倘若他的学业成就与智商相称,能否考入哈佛尚且难说,更遑论成为哈佛的佼佼者了。假如国家象棋队的选拔完全以学历背景论英雄,那卡斯帕罗夫和其他许多大师就将永无出头之日。事实上,真正的优绩主义应该忽视学历,看谁能在棋局中实际取得胜利。
在我看来,编程是为数不多优绩主义实行良好的领域之一。Triplebyte(利益冲突声明:SSC 赞助商)只要求应聘者参加编程能力测试,而无需简历。它会根据应聘者的编程专长,为其匹配合适的科技公司。你在大学时是否担任过学生社团主席无关紧要,你是否设法通过了那些因你不合上流社会气质而拒你于门外的把关者也不重要。关键在于你的编程能力。因此,我认识的许多无法上大学的弱势群体,如穷人、跨性别或精神病患者,通过自学编程,最终被大型科技公司录用。如今,编程几乎成了唯一允许弱势群体凭实力获得高薪的领域。主流社会总是将编程文化妖魔化,试图打压这一现象,这并不令我感到意外。
我认为我们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尽可能地按照这一模式改造每个领域。高盛不应该只聘用哈佛的尖子生,而应招揽那些能够证明自己掌握投资原理,或者更进一步,能够证明自己有能力凭实力而非运气预测市场走向的人才。他们中有些是在哈佛商学院学习投资技能的学术翘楚,但更多的将是那些自学成才或天赋异禀的普通工人阶级,就像投资界的「Grant 将军」和「卡斯帕罗夫」。
我不认为上述反对优绩主义的文章作者真的反对其本意。他们可能使用了「优绩主义」一词的另一种定义,即「由受过良好教育、拥有声望的人统治」。但我认为,重要的是要维护「优绩主义」的字面含义——根据优绩,而非财富、阶级、种族或教育程度来做决策,并将其视为一件好事。如果我们任由这个词被污名化,成为象征腐败体制的某种模糊标志,那么那些真正身处腐败体制中的人就会利用其堕落来反对唯一可能的替代方案。「哦,你不喜欢所有重要职位都由上层阶级而非最优秀的人担任?你更愿意根据优绩来分配?但你读过 The New Inquiry、First Things 和 Vox 了吗?相信所谓的『优绩主义』太不酷了!」然后,我们就失去了为数不多的集结点和表达方式,难以指出当前体系的弊端以及更可取的替代方案。我们应该拒绝将「优绩主义」重新定义为「根据阶级和进入哈佛的能力来分配职位」,并重申其原本含义——职位归于那些最称职、最能造福他人的人,这正是我们所期望的。
(所有这些都无法解决反优绩主义人士抱怨的一个最大问题:高盛的百万富翁分析师和赤贫者之间一开始就存在差距。我只是想说,在一个必然有人要担任投资银行家、外科医生或美联储主席的世界里,我宁愿通过真正的优绩主义而非其他任何标准来选拔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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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ughts Memo 汉化组译制
感谢主要译者 claude-3-opus,校对 Jarrett Ye、Akihi
原文:Targeting Meritocracy | Slate Star Codex
发表于 2017 年 6 月 24 日
作者:SCOTT ALEXAN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