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休息有何益处？

我将在此回顾多项研究，其均揭示了学校课间休息在心智、身体及学业方面的益处。

亲爱的朋友们：

「不妨将整个午后托付于锻炼与欢娱——它们与读书同等紧要，甚至在我看来，更胜一筹，盖因健康远重于学识之积累。」 ——托马斯・杰斐逊，1790 年，致年轻亲戚书。

杰斐逊早已明了其中奥义，我多希望我们公立学校的管理者们也能拥有这般见地和智慧。

2012 年，我受邀参观波士顿一所公立小学的课间休息情况。令人震惊的是，无论哪个年级的孩子，每天都只有一次仅 15 分钟的课间休息，实在可怜。我进一步了解后发现，这种情况在波士顿所有公立小学已是常态，事实上在全国范围内也屡见不鲜。在我看来，强迫孩子长时间久坐课桌前，却不给予他们足够的休息时间，无异于虐待儿童——这不仅损害孩子的身体健康，也不利于其心智发展。如今孩子们在学校被要求完成的事，我从未做到过，也庆幸自己从未被这样要求过。

2002 年美国通过了《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该法案将联邦拨款与提高学生标准化考试分数的努力程度挂钩，自此美国开始削减甚至取消课间休息时间。各地的教育局长虽无可靠依据，仍盲目相信，只要牺牲课间休息和像样的午餐时间（午餐时间同样被大幅削减，见此文），将更多时间用于直接授课，就能提高考试分数。于是，对学校教育而言，考试成绩大于一切，而学生的健康和快乐则被抛置于脑后。至 2014 年，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一项研究表明，全美小学的平均日间课间休息时间（包括午餐附带的休息）仅为 26.9 分钟，有些学校甚至完全没有课间休息。

即便之后的研究一致表明，缩短课间休息时间对提升考试分数毫无助益，反而可能导致成绩下滑，但美国多所学校仍坚持推行极短甚至零课间休息的政策。管理这些学校的决策者，其突出症结之一便是对相关研究结论充耳不闻、固步自封（关于他们「研究盲」的另一例证，详见信 #40^[1]）。他们偏执地认为，孩子在座位上专注于练习册的时间越长，「学习成效」便越显著——当然，此处的「学习」已被窄化为标准化考试分数的提升。一旦孩子表现出坐立不安的状态，便被轻易贴上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ADHD）的标签，甚至被建议服用药物。

近年来，关于课间休息对儿童幸福感、心智发展、身体发育、利他行为及考试成绩影响的研究文献日益丰富。我近期专门投入时间对这些研究进行了深入梳理，发现其结论十分清晰：儿童获得的课间休息越充足——且必须是真正意义上的课间休息：让他们能彻底放松、自由玩耍或以自主方式开展社交，而非像被严密监管的小囚徒一般——在上述各方面的表现便越优异。下文将对部分研究发现进行总结。

LiiNK 项目：多次 15 分钟课间休息的意义

2011 年，德克萨斯基督大学运动机能学教授 Deborah Rhea 亲赴芬兰，考察调研当地学校教育实践。芬兰在国际学生评估项目 PISA 中常年位居前列，其教育理念却与美国等诸多西方国家的主流趋势截然相反——更注重儿童的全面福祉，而非单纯追逐考试分数。正如 Rhea（2021）所言：

「芬兰的孩子很少带作业回家，因为当地教育体系更注重在学业与课间休息、手工、艺术、音乐、戏剧和体育之间取得平衡。从 7 岁入学起，老师们便强调将积极玩耍纳入课程体系——这不仅体现在体育课里，更落实在贯穿整个上学日的、每小时一次、长达 15 分钟的非结构化户外休息里。」

回到德州后，Rhea 开发了她称之为 LiiNK 的项目（意为「让我们激励孩子的创新」），并将芬兰教育模式的一点——频繁的 15 分钟课间休息——融入本土小学教育实践。随后，她启动了一系列实验，让北德州部分小学采纳 LiiNK 项目：学校每天为学生提供四次 15 分钟的课间休息，外加一节 15 分钟的「品格发展」课，课程专注于培养孩子的同理心、信任感、尊重意识与自主意识。天气条件允许时，课间休息会安排在户外进行，孩子们可在最少成人监督的前提下，以自主选择的方式自由玩耍。实验中，Rhea 及其同事将 LiiNK 项目学校的学生，与采用传统课间模式（每天仅一次 30 分钟课间，这在当地学区是标准配置）的对照学校学生进行了全面对比。

此处列举部分实验结果（Rhea, 2021; Farbo et al, 2024）：与对照组相比，LiiNK 项目显著提升了儿童在校的快乐感、同伴间的友善度、韧性、批判性思维能力与身体健康水平（尤其表现为肥胖率下降），同时增强了课堂专注力。而所有这些积极变化，均发生在学生的标准化考试分数并未下降的前提下——尽管增加课间休息意味着学术授课时间被压缩。在其中一项研究里，17 位 LiiNK 项目学校的教师接受了访谈，他们无一例外都描述了该项目对学生的积极影响，且无一人希望削减任何一次额外的课间休息（Bauml et al, 2020）。

关于 LiiNK 项目，有一项研究最能凸显其真实成效——研究团队分别在 LiiNK 项目组和对照组中各选取三所学校，检测了四年级学生头发样本中的皮质醇含量（Rhea et al., 2025）。皮质醇是人体应对心理压力时分泌的激素，这种激素会在慢性压力状态下，随头发的生长逐渐累积。通过检测头发中的皮质醇浓度，研究者可估算出过去三个月内每名儿童所承受的压力水平。结果令人震惊：对照学校儿童的平均头发皮质醇水平，是 LiiNK 学校儿童的三倍多。 按这一指标判断，传统的学校环境或已给儿童造成了接近病理水平的压力，而 LiiNK 项目则显著降低了该压力水平。

其他证明课间休息价值的研究

在本研究的文献检索阶段，我注意到除了 Rhea 的研究外，还有不少相关研究也证实了延长课间休息时长或提升课间休息质量的重要价值。接下来我会通过项目符号搭配参考文献的形式，为大家列举其中几例：

• Heather Erwin 及其团队（2010）的研究发现，若将幼儿园到小学六年级学生的课间休息从每天 1 次 15 分钟增加到 2 次，就能有效提高他们在标准化数学和阅读考试中的成绩。

• Kristi Perryman 及其研究团队（2022）基于教师与学校管理人员的反馈数据发现，将小学阶段学生的每日课间休息从 1 次 30 分钟增至 2 次后，学生的同伴交往质量、课堂专注力、创造力及问题解决能力均得到显著改善。

• Dawn Hill (2014) 曾以德克萨斯州 146 所 Title I 公立小学的四、五年级学生为研究对象，将其州标准化阅读测试成绩，与各校课间休息时长及直接授课时长的配比情况进行了相关性分析。她发现，学校分配给课间休息的时间和授课时间的比率越高，这些学生的州标准化阅读考试成绩就越好。这里要补充的是，Title I 学校是专门服务于低社会经济地位学生群体的学校。这项研究有力驳斥了那种常见的错误看法——来自贫困家庭的孩子需要靠减少课间休息，来获得更多的课堂授课时间。

• Caitlin Brez 和 Virgil Sheets（2017）的研究证实，三、五年级学生课间休息后，在持续注意力任务中的表现显著优于其课间休息前的水平，在创造力测试中的表现也略优于课前状态。另一项研究中，Alicia Stapp 和 Jenny Karr（2018）同样发现，五年级学生课间休息后的课堂表现及课堂互动质量，显著优于其课间休息前的表现。

• William Massey 及其团队（2021）评估了美国多个地区 26 所小学的课间休息质量（包括玩耍方式的多样性、儿童自主发起并主导游戏的自由度、活动场地整体安全性等）。研究团队发现，课间休息质量与学生的执行功能（问题解决能力）、心理韧性、情绪自控力及适应性课堂行为综合指标均呈正相关。他们由此得出结论：在改善儿童整体福祉及课堂表现方面，课间休息的质量与时长同等重要。

• Anita Bundy 及其研究团队（2017）在澳大利亚悉尼的研究发现，投放汽车轮胎、牛奶箱、纸箱等废旧回收类「松散材料」后，儿童积极玩耍行为的频次与类型显著增加，同时校园冲突事件有所减少。此外，结合教师与管理人员的反馈报告，该举措还同步提升了儿童的社交技能、创造力及语言表达能力。无独有偶，英国的一项类似研究中，Marc Armitage（2010）发现，在操场增设装有电缆卷、绳索、纸筒、旧轮胎等回收材料的「游戏百宝箱」（Play Pods），不仅促成了更活跃、更具想象力的玩耍形式，还推动了更多跨年龄、跨性别的社交互动。综上，两项研究均表明，增加这类松散材料能让玩耍形式更多样，让更多孩子都能参与到玩耍中——毕竟以前操场大多是男孩子在开展体育活动。

• 大多数关于课间休息的研究都集中在小学阶段，但也有一些中学会给学生安排日间休息时间，让大家用来玩耍和社交，只是有些学校会把这种休息叫作「breaktime」。至少有一项研究指出，学生们特别看重这段时间，觉得这是和朋友社交的好机会（London, 2022）。在另一项研究里，Shelton Jeri 和 Tafadzwa Negonde（2025）收集了 400 名不同学校中学生的户外课间数据，既包括他们的休息次数，也涵盖了他们在 STEM 学科（尤其是数学、科学、工程三门课）的成绩表现。结果发现，课间休息次数越多，考试成绩就越好，二者呈正相关。其实不管是中学生还是高中生，都没长大到不需要课间休息的地步（我也是）。

孩子们如何看待课间休息的意义？

当老师和学校管理者聊起课间休息的意义时，他们大多会强调课间能让孩子动起来、还能改善课堂纪律。与之不同的是，在为数不多的直接调研儿童对课间休息价值认知的研究中，孩子们说得最多的是课间的快乐和自由，尤其是社交及认识新朋友的机会（Massey et al., 2019）。课间休息，是当下社会中孩子们为数不多能与朋友自由开展互动的场景之一。其实无论是孩子，还是任何年龄段的人，若论及长期幸福感的构建，朋友都是最重要的。可我们常常忘了这点。看到孩子课间坐着聊天，我们就觉得他们在浪费时间，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

在少数直接调研儿童对课间休息价值认知的研究中，其中一项由 Styliani Prompona 及其研究团队开展的研究颇具代表性——该研究对希腊雅典地区的小学生进行了采访，询问其对课间休息最认可的方面。调研结果显示，儿童对课间休息的价值排序中，有三点最为突出，按重要性依次为：社交、自由，以及从课堂的枯燥与学业压力中获得的短暂喘息。以下为三段访谈实录引言，可直观阐明上述价值：

• 社交（一位六年级男孩）：「和朋友们一起玩真好。女士，我住得离大家都很远，校外基本没机会见到他们…… 要是课间不能在这儿一块儿玩，我们就真没碰面的机会了。」

• 自由（一位五年级男孩和女孩）：男孩：「假装打架可好玩了。我们会装作扇别人耳光的样子，但其实压根没碰到对方，特别有意思。」研究员：「你为什么觉得有趣？」女孩：「要是老师们以为我们是来真的，可我们只是闹着玩的时候，就特别逗。有时候老师还会为这事儿说我们，我们心里都知道他们是误会了。」（全组大笑）。在孩子眼里，这种课间自由，甚至还包括了对老师小误会的孩子气嘲弄。

• 解脱（一位六年级男孩，被问到为什么喜欢课间休息时）：「为了甩掉压力，忘掉课业。在学校待七个小时，回家还得花三小时做[作业]，真的太累了…… 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去玩？什么时候才能休息一会儿？其实我们根本没机会休息，一整天都在学习。假设我们刚考完试、刚上完最难的课，课间休息时间到了，这时候可以出去透口气，感觉就像气球慢慢放气，噗 ——」（他说着向后靠在椅子上，在场的人全都爆笑起来）。

结语

在如今这个时代，居然还需要有人来为学校课间休息的意义辩护，这事儿本身就透着一股荒诞。而且现在孩子对课间休息的需求，比几十年前迫切多了——毕竟他们在校外能和小伙伴自由玩耍的机会，已经少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如果学校想成为真正的教育乐园，那教育就绝不能只盯着考试分数。教育是关乎孩子身心都能健康成长的事，而这种成长，只有让孩子顺着天性去自由地活动身心，才能实现得最好。大自然造孩子，不是让他们天天闷在椅子上刷题、应付标准化考试的；它让孩子来到世上，是想让他们通过玩耍、探索、问问题、搞创造，还有和朋友交往来学本事的。可近几十年里，孩子不仅因为课间时间变短而吃亏，更因为课间的自由变少而受影响——学校对孩子们课间玩耍方式的限制越来越多，越来越严。（见信件 #37^[2]）。

读到这里，你对课间休息这一话题有怎样的看法？关于学校该怎么给孩子创造更多机会，让他们能顺着天性去玩耍、社交与成长，你又有哪些见解和疑惑？在 Substack 平台，大家都能自由讨论。无论我们的观点是否一致，你的想法和疑问都会得到我与其他读者的尊重。

致以敬意和最美好的祝愿，

Peter

Thoughts Memo 汉化组译制
感谢主要译者 gemini-2.5-pro，校对 prospectivezyl、Jarrett Ye
原文：#85. What Good is Recess? - by Peter Gray
作者：Peter Gray
2025 年 7 月 2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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