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描述
其他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强调智商先天性,有这么几个好处:
- 如果强调智商是先天的,那么我在某个需要高智商的领域表现得很糟糕,可以归因于先天因素,而不必自责自己不够努力。
- 如果强调智商是先天的,那么现实中很多天才就能解释得通了。光靠后天努力无法完全解释这些天才的成因。
- 如果强调智商是先天的,那么智商差异更有可能被作为一种不公平的因素而被考虑。
如果强调智商后天性,有这么几个坏处:
- 如果强调智商是后天的,那么每个人都会面临提升自己智商的社会压力,如果没能提高,就是个人的失败。
- 如果强调智商是后天的,那么已经付出巨大努力却收效甚微的人就难以解释自己的付出,陷入自我怀疑。
- 如果强调智商是后天的,那么智商平平的人就可能被周围的人责备,被认为他们很懒惰。
最后,确实有很多研究表明智商有相当大的遗传性。
以下内容摘自 @Thoughts Memo 汉化组的译文《关于天赋的寓言》
[内容注意:本文可能会引起某些读者在自尊上的不适。文中涉及智商、体重和节食的简短讨论,不利于成长型思维。]
一、为何不应忽视基因的影响?
我偶尔会发表一些关于智商和人类智力研究的博文。我相信,大多数读者已经知道智商有 50% 到 80% 是由遗传因素决定的。而且,智商对学术成就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为过。在某些领域,杰出科学家的平均智商高达 150 至 160。要知道,在全人口中,智商如此之高的人只占 1/10,000 左右的比例。在顶尖学者群体中频繁出现这么高智商的人,绝非偶然巧合,只能用强大的智力筛选效应来解释。打个比方,如果你看到一群人的平均身高都在 7 英尺(213.36 厘米)以上,你会立即意识到这是一支篮球队或其他什么专门挑选高个子的团队,不会天真地认为这是一群碰巧个子都很高的植物学家。
很多人觉得这段话相当令人沮丧。有人担心,如果认真对待这一观点,可能会破坏人们充分发掘自身潜力所需的「成长型思维」。这一点很重要,我想最后再来讨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此刻想谈的是那些「对自己」感到沮丧的人。比如上周的一条评论:
抱歉发表一条自我中心的评论,但读到这段话真的让我很沮丧,我只是需要倾诉一下……如果一个人本身并不怎么聪明,而且显然也没有变聪明的潜力,他们又怎能在一个如此看重智力的文化氛围中保持理智呢?尤其像 Scott 所说的,如果人类智力的确是未来的关键,那我此刻简直感觉自己就像一滩烂泥。
我时不时会听到这样的反馈,所以我本应习以为常并预料到会有这种反应。但我从未如此。在我看来,这种反应完全本末倒置。这里存在着一道观念鸿沟,我想通过娓娓道来的故事、入木三分的洞察,直到它们在鸿沟底部堆积成山,搭起一座便于通行的桥梁。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打个比方:
有人认为,体重是生物/遗传决定论的;另一些人则坚信,体重完全由意志力说了算——饮食有多严格,能逼迫自己付出多少运动。持这两种观点的人常常陷入相当尖锐的争辩。
在肥胖问题上,人们的观点存在分歧。超重人群,特别是那些感到自己因体重问题而受到不公正的污名化的人,往往认为肥胖是生物决定论的。虽然并非所有相信体重完全由个人意志控制的人都对胖子心怀恶意,但那些对胖子刻薄的人几乎无一例外地坚持认为,体重是自己选的,而且很容易改变。
尽管这个问题在科学层面存在诸多争议,但双方似乎都认同一点:更富同情心和进步性的立场,即那些切实关注羞辱问题和自尊问题的人所倡导的观点,认为肥胖是生物决定论的。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人们对待心理健康的态度上。我有时会遇到一些抑郁症患者,他们的家人真的不理解。这些家属会说:「我知道女儿心情低落,但她必须认识到,这不是她逃避责任的借口。她需要振作起来,继续生活。」另一方面,大多数抑郁症患者却认为,抑郁远比这复杂得多,它无法简单地靠意志力克服,更不是一个人能够轻易『摆脱』的。
同样,在关于抑郁症的讨论中,持更富同情心和进步性观点的一方认为,抑郁症类似生理疾病,无法轻易地靠意志力和努力来战胜。
让我们再来看一个体现这种辩论模式的例子。在许多政治辩论中,保守派(或被归于此类的人)常常论证,经济成功是勤奋的结果,所以穷人之所以贫穷,无非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而自由派(或被归于此类的人)则反驳说,个人努力与成败关系不大,人的成功主要取决于父母、肤色等先天因素,因此,不应苛责穷人的处境。
这里的表述或许略有偏颇,但不难看出,在此类讨论中,富有同情心、同理心的进步派一方(以及许多穷人本身)倾向于把成功归因于命运的偶然,而另一方则坚信成功取决于努力工作、毅力、勇气和意志力。
我们可以明显察觉这样一种倾向:把结果归因于基因、生理特征或出身等非个人因素,通常被视为一种宽容仁厚的表现;相反,把结果归咎于个人是否更加努力、是否「真心付出」,则可能让处境不佳者感到羞愧,往往不会被认为是一种善意的做法。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在关于智力成就的讨论中,上述模式似乎不再适用。
在这一领域,一些标榜理性的保守派反而力主,智力优劣源于基因和出身的偶然性,并坚持要求大家接受这个「令人不快却无可辩驳的事实」。
然而,一些标榜「富有同情心」的进步人士却坚称事实并非如此,认为成败的关键在于谁更加努力。他们声称任何人只要真正尽力,就能变得才华横溢,并告诫我们切莫给智力低下者贴上「基因劣等」的「污名」。
对于观点的这种突然反转,我能想到几种解释,但无一站得住脚。在我看来,这似乎都未能打破问题的根本对称性。我选择以始终如一的信念来坚守立场:正如超重者、抑郁者和穷人并非完全咎由自取,智力低下者也不应被如此对待。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源于先天的偶然性。智力主要由遗传基因决定,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人的不同天赋——我们已经在其他领域达成共识:「主要由遗传决定,从出生起就注定」,这意味着如果生而不幸,我们大可不必耿耿于怀。
不妨想想史里尼瓦瑟·拉马努金,这位空前绝后的数学天才。他出生于印度一个小镇,在拥挤的单间房中度过了贫寒的童年。通过向当地大学生借阅书籍,他自学数学,独立钻研,攻克一道道难题,直至穷尽所有能解的题目,才被迫另辟蹊径,发明崭新的方法去解决那些不可解的谜题。
今时今日,美国有大量的贫困人口,他们的生活境遇使父母无法在孩提时为他们读书,无法让他们进入名校,无法让他们接受高等教育,诸如此类。但几乎所有这些人仍然获得了比拉马努金更多的受教育机会。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两种看法:一种观点认为,智力在很大程度上是天生的,拉马努金是个天才,我们普通人无法企及他的成就。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那些穷人只是不够努力。
如果我们撇开「天赋」这个因素,那么当你在街头遇到一个乞讨的穷人,听他诉说自己从未获得机会时,你势必会回答:「若你在 12 岁时从图书馆借几本数学书来看,现在早就成了菲尔兹奖得主了。我听说那奖金很可观。」
不这么说的最好理由是,我们认为拉马努金天资聪颖。但这恰恰揭示了这种观点的实质:拉马努金的天赋,与你父母在你 18 岁生日时赠与你一笔信托基金,在本质上并无二致——它们都是一种「天赐的礼物」,在道德评判中理应给予相应的权重。
二、我在数学和写作上的经历
我不该假借关心穷人之名,实则为我自己的处境而忧虑。
我最近一次与智商相关的测试,还要追溯到高中时的 SAT 考试。彼时,我的语文部分取得了满分,数学部分的成绩虽不失优秀,但谈不上出类拔萃。
我在高中英语课上可谓是春风得意,各个班级拿了 A++,获得校长金奖章,考试轻松满分,还在州内各类作文大赛中斩获头筹。与之相比,数学简直是我的滑铁卢,微积分勉勉强强才混了个 C-。
但凡我在英语方面有点小成绩,父母就会不吝赞美之词,说我很棒棒,要自豪云云。老师们也总拿我当榜样,鼓励其他同学向我看齐。可当我带回那张数学 C- 的成绩单时,父母满脸愁容,絮叨个没完,对我大失所望,说我没有尽全力,还得继续努力云云。
我已经分不清哪点让我更困扰了。
每次英语课上被捧为典范,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根本就没努力好嘛!学习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半时间都是在赶着上学的路上匆匆写完作业,投那些州赛稿子也是随手一挥,从没真花什么心思。表扬我这些,对当时和现在的我来说都觉得莫名其妙。
但另一方面,直到今天,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为了勉强通过微积分 I 而得到一座大大的雕像。就竖在校园中央,底座上刻着类似这样的铭文:「Scott Alexander,他通过顽强的努力勉强通过了微积分 I,即便老师们总在那个小卷曲符号后面瞎搞一通,还装得有理有据。」
如果我们完全否认先天能力的存在,我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亲身经历。我不想承认自己是个懒惰的人,在数学上没有付出足够的努力。但我真的不愿意被迫接受别人说我是个品学兼优、比其他同学更刻苦用功的英语学生这样的溢美之词。我知道,有些人比我在英语上付出了更多心血,全身心投入到这门课程的学习中,最后却只得到了 C 或 D 的成绩。否认先天能力的差异,就是在贬低他们的付出和牺牲,同时也在给我冠以不应得的荣誉。
反观那些在数学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胜过我的同学,我并不嫉妒他们。但如果他们开始宣称自己与我具有同等的先天能力,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在努力,而我却在偷懒,那我肯定会感到不服气。特别是当我得知他们在海滩上享受悠闲时光,而我正埋头苦读教科书的时候,这种不平之感会更加强烈。
我倾向于把社会准则看作不同群体之间讨价还价达成的契约。说到对待智力的态度,谈判双方就是聪明人和笨人。因为我同时具备这两个身份,所以我能跟自己谈,这就大大简化了谈判过程。我的处置方式是:不会因为自己不擅长的地方而自暴自弃,但在擅长的地方也不能得意忘形。不管怎样,都是基因抽奖的结果。与此同时,我会全力以赴发挥自己的长处,尽量掩盖自己的短处。到目前为止,我觉得这是一种对自己非常有益的态度,我对待别人也力求如此。
三、我和我弟弟的经历
主题依然是「Scott 重温童年阴影」。所以——
那年我 6 岁,弟弟 4 岁。妈妈觉得,作为一个标准的望子成龙的犹太母亲,她有义务让我们俩学钢琴。于是她给我报了雅马哈钢琴入门班,给弟弟报了雅马哈的「小不点弹琴」班。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弟弟居然和我一起上钢琴入门班了。
再过了一段时间,我惊讶地发现,尽管弟弟才刚开始学琴,而且比班上其他人小两三岁,但他已经成了全班钢琴弹得最好的学生。
没过多久,雅马哈美国公司就把弟弟送到了日本,让他在雅马哈高层面前露两手。
事情就这样一件接着一件,我弟弟先是在多个国际钢琴比赛中获奖,25 岁就成为了音乐教授,现在经常有新闻文章称他为「同辈中首屈一指的音乐家」。
而我呢,在雅马哈学琴时一直都是个平庸的学生。上小学时,我决定尝试拉小提琴,看它是否比钢琴更得我心。但我很快就被分进了补习班,因为我怎么都无法让我的小提琴发出正常的声音,而不是像只受伤的小猫在叫唤。折腾了大约一年后,我决定还是选择合唱来应付音乐课的要求吧,周围所有不得不听我拉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常常思索,在我内心深处,是否存在成为「我这一代顶尖音乐家」的可能性。我试图回想我弟弟是否比我练习得更刻苦。记忆有些模糊,但我认为在他作为神童的事业腾飞之前,他的练习时间并没有比我多太多。他似乎每次练习都能轻松自如地奏出优美动听的乐曲,令在场所有人为之惊叹。这种成就感想必非常美妙,并且激励他投入更多的时间练习。随着技艺日益精进,动人的乐章流淌得愈加自如,赞美之词也越发溢于言表,直到最终他选择全身心投入音乐事业,达到了令人仰慕的高度。反观我自己,每次练习总会发出像受伤小猫一样的声音,得到的评价也总是谨小慎微,诸如「干得不错,Scott,那只小猫听起来好像没有上次那么痛苦了。」这让我感到灰心丧气,渐渐不愿练习,演奏水平也每况愈下,最终只能黯然放弃。
然而,我认识一些渴望成为出色作家的人,他们信心满满地要求自己每天写 200 词。但仅仅一周之后,他们就因为感到索然无味而选择放弃。这些人对我无比崇拜,这也不足为奇。毕竟在过去的十年间,我几乎每天都在写上几百上千字。
但正如我先前所说,写作于我而言完全不需要任何毅力。更准确地说,即便我想要停下,我也已经无法自拔了。这可能部分源于,每当我提笔写作,我都能准确无误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并为此感到由衷的欣慰。许多人阅读我的文章,他们留下评论,他们称赞我,我倍感欣喜,热情高涨,继而笔耕不辍。这与我弟弟弹奏钢琴时的良性循环如出一辙。
因此,我认为如果轻率地下定论说:「天赋完全不存在。你弟弟勤练钢琴,却鲜少写作;而你笔耕不辍,在练琴上却退缩了。这不正是你们应得的结果吗?」未免有失偏颇。
我曾竭尽全力地尝试像他一样刻苦练习钢琴,真的倾尽心血。然而每时每刻都如负重前行,艰难而痛苦。我勉力坚持了一段时日,但当假期来临,难得有机会远离钢琴时,我暗自庆幸有一个现成的理由可以喘口气。反观我弟弟,他却会想方设法寻觅钢琴继续练习。与此同时,即使在医院走廊里响应精神科紧急情况的间隙,我也在抓紧时间写下这篇文章。或许有人会对此大为惊叹,感慨道:「明明有充分的理由偷得浮生半日闲,你却依然笔耕不辍!」
我不知道如何定义「努力」。但我并不觉得自己在擅长的事情上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或者需要不情愿地强迫自己去做。也许在旁人看来我确实很努力,只是我没意识到罢了,但这并非有意忽略,我内心确实没有这种感受。
拉马努金在数学上非常用功,但他大概并不认为那是一种苦差事。他获得了大学奖学金,却很快退学,因为他无法专注于数学以外的学科。后来他又被另一所大学录取,但因为学不好学校要求的非数学科目,生理学课也没通过,最终再次辍学。接着他几乎饿死,因为身无分文,连奖学金也没了。在我看来,他似乎不是刻意去勤奋的人。如果他能学好其他科目,他一定会去学,哪怕只是为了能继续在大学学习数学。某种程度上,拉马努金好像天生就无法在数学以外的事情上费心思。
我真心想学好数学,但以失败告终,不过我以优异的成绩从医学院毕业了。拉马努金发自内心地想学好生理学,虽然失败了,但他成为了一位伟大的数学家。那么,究竟谁更努力呢?
从前,人们总是向我请教写作的秘诀。我总是非常认真地回答:「把脑海中浮现的想法一字不差地写下来就可以了。」后来我发现,这个方法并不适用于所有人,可能对我自己也未必有效,只是感觉似乎管用罢了。
但是,你听说过拉马努金的故事吗?这位著名数学家在被问到如何将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巧妙地转化为连分数时,他是这样描述自己思路的:「其实很简单,我一听到这个问题,马上就意识到答案是一个连分数。我扪心自问:『会是哪一个连分数呢?』接着,答案就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了。」
当然,这也许只是拉马努金自己的感受。事实的真相很可能是:为了钻研数学,他曾两度休学,直至通过刻苦学习,练就一种敏锐的数学直觉,才能够信手拈来,迎刃而解。
(还有一种说法是,在梦中,朦胧的印度教神祇化作血滴来到他的面前,传授给他各种数学公式。拉马努金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奇人。)
然而,我仍然觉得,解决我在数学和钢琴方面不擅长的问题,并非只是「硬着头皮去克服内心的抗拒,强迫自己坚持下去」那么简单。读过拉马努金等著名数学家的传记,我从未感受到他们在数学上经历过如此挣扎。与弟弟交谈时,也不曾听他说练琴如此煎熬。如果我的写作水平够格让我就擅长的事情发表见解,那么回想起来,在写作上我似乎也从未经历过那般痛苦的过程。
所以,这也是我与自己的一份约定:我会尽全力把事情做好,但如果遇到真心讨厌、每一步都举步维艰的事情,那么表现平平也无可厚非。我不会因为没有强迫自己一边叫苦连天一边练琴而自责。相应地,我也不会因为下了苦功夫练习写作就洋洋得意。无论如何,个中或许总有「一些运气的成分」。
四、天赋与自我和解
我之前说过,这个问题不仅涉及穷人,更关乎出于一己私利而忧心忡忡的我自己。我可能给人一种错误的印象——我只是需要给自己找个借口,解释为什么在数学考试中拿不到 A,或是弹不好钢琴而已。但实际上,问题比那严重得多。
理性主义社区往往吸引着大批严于律己的人士,他们常常会因为没能做到超出自身能力的事情而备受折磨。这就是为什么我提倡将收入的 10% 捐献给慈善事业[1],这并非是一个让人望而却步、需要承受内疚之苦才能达成的崇高目标,而是一种缓冲,让人们知道「捐出 10% 也很好,无需太过苛求自己」。这也是为什么大家如此强调「英雄式的责任感」,认为人人都有义务亲力亲为地去解决世界上的所有问题。一旦有人指责我们目中无人,我就感到异常气愤,因为这就像嘲笑一位厌食症患者太胖,显然是极不合适的。
我们如此苛待自己,其实并没有任何好处。比如 Nick Bostrom 就写道:
寻求治愈衰老的方法绝非只是一件我们应该择日去完成的美好事情,而是一项刻不容缓的道德要务。研究工作开展得越早,我们就能越早取得成果。能否提前一年找到治疗方法至关重要:因为即使是一年的差距,也意味着超过加拿大总人口数量的生命损失。
如果这段话令你感到不安,那你绝对不应该去读《天文数字般的浪费》一文。
然而,此时此刻我并没有投身于抗衰老研究,这是为什么呢?
我曾数次尝试做生物学研究,但过程异常艰难,令我备受折磨。在科学课上,当老师说「把白色药剂倒入灰色药剂中,它会变绿并冒泡」时,总有倒霉蛋倒来倒去,也只能得到一团死气沉沉的灰白混合物——而那个人,正是我。我讨厌实验,既无灵巧的双手,也缺缜密的头脑。好不容易完成必修实验课,我发誓此生再不碰这些玩意儿。即便是枯燥的数据分析,查阅长寿老人的基因、配体与受体数据,也恰巧需要我所不具备的数学能力。
如果这是天赋使然——有些人天生适合生物学研究,而我不是他们——那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去做自己擅长的工作。
但如果世上并无天赋,成功唯凭努力和毅力,那我就因懈怠成了残害他人性命的罪人——那些本可因我的努力而获救的生命,怕是比加拿大的人口还要多。
若世上无天赋之分,我没有任何借口不成为 Aubrey de Grey 那样的人。如果这个名字你不熟,换成 Norman Borlaug 如何?即便他俩你都没听说过,Elon Musk 总该知道吧。我没有任何理由不努力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我曾听一位朋友在首次尝试莫达非尼时不禁感慨,服药后的体验或许就是 Elon Musk 的日常状态。这一念头突然使我茅塞顿开,仿佛直观地理解了 Musk 的「内在感受」。这也为我探讨生物差异提供了绝佳的切入点。大多数人认为,使用兴奋剂可带来常人难以企及的表现,而药物本身并无神奇之处,只是改变了大脑的多巴胺、组胺、去甲肾上腺素等物质水平。同时,大家普遍认同这些化学物质天然存在显著个体差异。因此,「服药后的我就是他清醒时的常态」似乎成为破解相关哲学难题的良方。
......我的讨论似乎跑题万里。我想表达的是,讨论天赋差异涉及的问题远不止因高中微积分考试没有拿 A 而感到挫败,或因音乐才华不及胞兄而自怨自艾。更重要的是,我是否因不如 Musk 而深感失败。具体而言,我能否坦然接受「我并不适合成为 Musk」,转而去做更契合自身的事情,而无需担心辜负所有加拿大人的期望。
五、智力与自我价值
常言道:「除了两个例外,人人都有比自己日子更好或更差的人。」当我们承认我们都在「不是 Elon Musk」的船上(除了一个例外),许多关于先天才能的攀比之争似乎也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偶尔会有特别友善的读者在评论区盛赞我的聪明才智,言语间流露出自惭形秽之意,表示希望自己也能达到我这样的水平。但实际上,我时常因与 Scott Aaronson 相比而感到智力上的相形见绌。而 Scott Aaronson 曾直言自己常常「仰望」陶哲轩的才华,理解起他的工作来也常感到力不从心。至于那位陶哲轩,我不确定他是否笃信宗教,但也许他也会对上帝的智慧肃然起敬。就连上帝本尊,面对约翰·冯·诺依曼的超群才智,恐怕也难免要自叹弗如。
由此可见,我实在没必要因为不如弟弟的音乐天赋而灰心丧气。即便我的音乐造诣能与弟弟比肩,也难免会因为自己不是莫扎特而感到相形见绌吧。
如果有人问「如果你再努力一点儿,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这种想法或许可以掩盖一些小的差距,但无法改变大的差距。如果我只是为了维护自尊,我可以假设如果当初情况稍有不同,我可能会练琴更刻苦,最终达到和弟弟一样的水平。但很难想象我做出不同选择后就能变成莫扎特那样的天才。在几十亿人中,只有极少数人能达到莫扎特的造诣,凭什么偏偏是我呢?
如果我纯粹是因为热爱音乐本身而希望成为出色的音乐家,用音乐表达内心的感受,那么他人的看法都无关紧要。但如果我是因为别人比我更擅长音乐而不甘心,一味追求提高音乐水平,那就永远没有尽头了。
我对那些在博客评论区里抱怨自己不如其他评论者聪明的人也有同感。
根据你们之前参加的调查,我恰好掌握了所有人的智商分数。事实上,这里没有一个人的智商在平均水平以下。评论区智商最低的 1% ,相当于普通人群中的 85% 。所以,即使在这里处于相对弱势,放眼整个群体,大家的智力水平依然十分出众。
此时,我们又重新踏上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道路。我敢肯定,无论我们把你的智商提高多少,你还是会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如果我们把它提高 20 点,你会试着去读《自民主制以来的量子计算》,但还是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如果我们把它提高 40 点,你可能会访问陶哲轩的博客,但在那里你依然会有自卑感。即使你真的成为世界上智商最高的人,可能才会对自己感到满意。但是,任何一个只允许一个人自我感觉良好的评判体系都是有问题的。
有人说我们不应该讨论能力差异,免得让那些不够聪明的人感到沮丧。但我认为,无论是聪明人还是笨人,每个人都有充分的空间感到沮丧,回避这个话题无济于事。真正有帮助的,是从根本上剥离智商和自我价值之间的联系。
我的病人大多有认知障碍。他们不仅出身于底特律的贫民窟,还患有躁郁症和精神分裂症,这些疾病会以一种尚未完全了解的神经机制进一步降低他们的智商。
标准的精神科评估中包括对认知能力的测试,我常用的是一个包含三个问题的快速测验:一是「100 减去 7 等于多少」,二是「苹果和橘子有什么共同点」,三是「记住这三个词一分钟,然后重复给我:房子、蓝色、郁金香」。
有很多人——我指的不是那些精神错乱到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而是像你我一样的正常人——可能都无法回答上述问题。我们知道他们为何无法回答,这其实有相当明确的生物学原因。
如果有人因智商不够高而自觉愚笨、一无是处,我们却安慰他说:「别担心,你很有价值,只要足够努力,就一定能成为伟大的科学家」,那我们就是在变相贬低所有那些无论如何努力都注定无法成为杰出科学家的人。谈论「再努力一点」或许能掩盖一些细微差异,但当我们谈到那个无家可归的精神分裂症患者,连「100 减 7」都无法回答以求生存的时候,你不能轻描淡写地假装问题不存在,然后说「我相信他只要保持积极乐观,就能成为下一个拉马努金」!要么你谴责他一钱不值,要么就请不要再把个人价值简单地与先天智力画等号了。
这与我在那篇关于负担的帖子中表达的观点非常接近。当我遇到一位有自杀倾向、认为自己是社会负担的患者时,如果能列举他们最近为社会做的十件重要事情,证明他们的想法是错误的,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有时候事情没那么简单,你唯一能说的只有「去他妈的」。没错,社会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模式,将那些在自然状态下也能靠采摘浆果和打猎快乐生活的人排斥在外,使他们陷入贫穷。这不是你的错,如果社会要给你补偿,你就拿着。我们最好现在就把这个问题说清楚,省得将来,当一切都实现自动化,由机器人来运行,我们所有人都跟不上时代的时候,还需要去争辩我们继续存在的合理性。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智力水平。如果一个人因为不可能成为伟大的科学家而感到沮丧,能指出他们的种种智力优势,鼓励他们「只要下定决心,就一定能做到」,那固然很好。但事实往往并非如此。这时你必须斩钉截铁地说「去他妈的」,告诉他们不要把自我价值建立在能否成为杰出科学家的基础上。我们最好现在就把这个问题解决,免得未来超人类主义者真的创造出了超级智能,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必须接受自己在智力上的相对劣势。
六、比较优势与个人价值
然而我认为,情况也不一定就那么糟糕,甚至可能比上面说的要乐观许多。
Ozy 曾经告诉我,比较优势定律是他们读过的最鼓舞人心的理论之一。这个观点如此不同寻常,以至于我忍不住要求她解释一下其中的缘由。
Ozy 说,这个定律证明了每个人都能够做出贡献。即使你在所有方面都比不上其他人,你仍然可以通过参与全球贸易获得其他人支付的报酬。这笔钱可能不多,但总归会有一些,它衡量了你的行为如何使他人受益,以及他们有多感激你的存在。
(诚然,现实生活中这个定律的运作效果并非完美,但当我们拥有一个理论时,谁还会在意现实生活呢?)
经过深入思考,我也被这个定律所启发。
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名杰出的数学家或像 Elon Musk 那样的企业家。但如果我在自己的比较优势领域——当下是医学——努力耕耘,我仍然可以获得收入。而且倘若我愿意,我可以把赚到的钱捐赠给数学研究、抗衰老研究,或者 Elon Musk 捐款支持的事业。他们会用这些资金雇佣那些拥有我所欠缺的重要天赋的聪明人,而我至少要为这些人的成功承担部分责任。
如果我的智商只有 70,我想我仍然会追求自己的比较优势——即便那是挖沟渠,或者从事其他工作,我也会把挣到的钱捐给重要的事业。这笔钱或许不多,但总归会有一些贡献。
我们现代的「天赋」(talent)一词源自希腊语单词 talenton,指一定数量的贵金属,有时被用作货币单位。这个词的词源要追溯到耶稣的一则比喻。一位主人召来三个仆人,分别给了他们五个、两个和一个 talenton。前两个仆人投资了这笔钱,并获得了双倍的回报。第三个仆人却把钱埋在地里。后来主人回来了,他赞扬了前两个仆人,却将第三个仆人打入地狱(比喻?比喻了啥?)。
对这个故事有各种各样的解读,但最广为接受的说法是,上帝赋予我们每个人数量不等的资源,他会根据我们如何运用这些资源,而非根据他给予我们的数量多寡来评判我们。如果主人给第一个仆人五担银子,给第二个仆人两担银子,然后就因为第二个仆人的银子比第一个少而责备他,这是很不明智的。同样,如果两个仆人都明智地投资了他们的银子,主人却因为第二个仆人的收益比第一个少而指责他,也是不合理的,因为他一开始的本金就比较少。这个故事的寓意似乎是,如果你善用上帝所赐予你的才能,并明智地运用,就无可厚非。
现代英语中的「天赋」一词就源自这个比喻。它意味着「上帝赋予你的恩赐,你可以用来投资并回报」。
所以,如果我是一个挖沟的工人,我会努力挖沟,捐出我微薄收入的一部分,并相信我已经竭尽全力地运用了我所得到的天赋。
七、活出自己就好
犹太教也谈到上帝会如何依据你的天赋来评判你。拉比祖西亚曾说,临终之际他并不忧虑上帝会质问他「你为何不是摩西?」或「你为何不是所罗门?」但他的确担心上帝可能会问「你为何没能成为真正的祖西亚拉比?」
这也是我笃信天赋差异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一切皆归于刻苦努力和积极态度,那么上帝大可质问我「你为何不是斯里尼瓦瑟·拉马努金?」或「你为何不是 Elon Musk?」
而若承认每个人生而不同,拥有独特的大脑、天赋和能力,上帝只能问我是否活出了 Scott Alexander 的人生。
这似乎是一个令人满意的低门槛。
Thoughts Memo 汉化组译制
感谢主要译者 panda,校对 Jarrett Ye
原文:The Parable Of The Talents | Slate Star Codex
作者:Scott Alexander
发布于 2015 年 1 月 31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