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学校教育的依据：引言

知识状态：不，认真的。也是字面意思。

他们判了我 20 年的无聊刑
因为我企图从内部改变体制
现在我来了，我来报答他们
我们先拿下曼哈顿，然后我们拿下柏林
— Leonard Cohen，First We Take Manhattan

这篇文章原本是我对 Bryan Caplan 优秀的新书《反对学校教育的依据》*的评论。我本来打算讨论我们思维方式的诸多有趣差异。但介绍部分有点跑题了，所以那篇有价值的帖子将不得不等一等了。

译注：The Case Against Education，正式译名为《教育的浪费》

首先，我们来看看反对教育的依据。

正如：我在这里看不到教育。

I 学校是什么？

Eliezer Yudkowsky 知道，但说得比较委婉 (摘自不充分的均衡)：

引用 Slate Star Codex^[1] 上的一条评论：假如有一座魔法塔，只有智商在 100 以上，还拥有一定责任心的人才能进入，而进塔会让人损失四年寿命。接下来自然会发生的事情是，雇主开始偏爱那些进塔成功的求职者，愿意给予更优厚的薪资，甚至将此作为录用的必要条件。5
…
总而言之：就业市场的必然趋势是，雇主要求应聘者必须出示一份证明，证明他们曾经进过魔法塔。这使得每个人都想进入魔法塔，于是就有人趁机在塔外设卡收费，收取数十万美元的进塔费用。6

《瑞克和莫蒂》中的瑞克知道：

Nassim Talib 知道（下面这段话节选自《非对称风险》）：

人类文明进步带来的副作用就像诅咒一样困扰着我们，这个社会上有能力把问题解释得头头是道的人越来越多，但凭借亲身经历真正理解问题的人却越来越少。所以，学习并不是我们在戒备森严的监狱（美其名曰学校）中教给孩子们的东西。

Talib 认为「学校是一座监狱」这个事实再明显不过，他随口一提，甚至懒得解释。他说得对。只要留心观察课堂上的情形，你就会发现出事了。学校并非旨在传授实用知识、激发创造力的园地，而是一座我们学着猜老师的密码^[2]、扼杀创造力的监狱。

Robin Hanson 知道： 学校的目标即是服从^[3]。作为信号的服从。不得不接受一个发出信号、唯命是从、勤勤恳恳、循规蹈矩的生活。

这个「毒瘤」彻底毁掉了我们的童年，往往还毁掉了我们的一生。它用通过官方批准的生存希望和在代数课上裸体出勤的噩梦取代了我们的希望与梦想。学校生活严重摧残着我们的人生——既浪费时间，又让我们背负债务——以至于严重影响了我们抚育后代的能力。为了让孩子上一所环境稍好些的监狱，我们拼命抢购学区房，请教练和家教占据孩子的每分每秒，就是为了让他们考出好成绩、进入名校，而非学到真正的知识。最后上了大学，它拿走我们余下的每一分钱，甚至向我们索取更多，相当于 100% 的边际税率。

学校拿走的远不止我们全部的金钱。

作为交换，我们学到的知识少之又少，而且大多数毫无用处。至于有用的东西，如写作、阅读、数学基础，无论如何我们都能学会。

上小学时，我经常装病，在自己房间里「隔离」一天，就为了能安安心心地看书听广播。这就是接受教育。那些日子里，我学到的东西要多得多。

我曾就读于纽约市最难进的高中。课前的「零」时段*和放学后的时光都令我心情愉悦，因为我可以尽情投入自己热爱的数学竞赛，或是同朋友一起游戏。相比之下，枯燥的课堂简直就是一种煎熬，我只能不停地看表度日。在历史课上，我总想纠正老师的错误。我试图选修大学预修课程，却因为在乏味的普通课上表现平平而遭到拒绝。不过，我发现自己仍然有资格参加预修考试，于是就这样做了。

译注：‘zero’ period，时间段上和国内的早读类似，但内容上是各种选修课，学生可以有选择地参加。

我大胆地将英语课的大项目命名为《放我离开这里》，却无人对此表示惊讶。

大学时代，我在一所颇负盛名的学府攻读数学（STEM！）专业。尽管我日常与数字为伴，但从未用到过所学的任何数学知识。

学校有意地灌输给我们拙劣的写作和阅读方式。我不得不从网上写作中自学得体的写作技巧。所谓的「鉴赏」课程反而让我对音乐、艺术和文学失去了兴趣。若要我比较从一门统计课（主要靠自学教材）中的收获，与其他所有大学课程的总和，并问哪个更有价值，我还真拿不准。

我修过一门研究生数学课，是数学分析。令我记忆犹新的有三点：第一，考试时他们要求我们注明是否本科生，以便网开一面；第二，整堂课的内容不外乎一个俄罗斯口音浓重、听起来费劲的男人照本宣科，把讲义一字不差地誊写到黑板上，将板书内容原原本本地念出来。

第三，这门课是我上过最有价值的一门课，因为它让我与读研无缘。感谢您，教授！

II 我们的孩子真的在学习吗？

Bryan 拿出了数据。暂且抛开 Bryan 的数据不谈。去仔细阅读和思考 Scott Alexander 最近发表的两篇关于 DC 公立学校系统的文章。

我们无需纠结于 Scott 提出的问题——为何 DC 的高中毕业率如此之低，而是要问：那些被称为「高中」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我们在那里对孩子们做了什么？

我知道我们什么没做——没教会他们读写算数，这点路人皆知。

那我们教了啥？欺骗。我们假装在教，他们假装在学。更准确地说，我们曾试图让他们假装学习，结果他们连装都装不像。于是我们铤而走险，彻底放弃了考察这些孩子的学习情况。我们假装在教，假装他们假装学到了东西。

我们连敷衍了事、降低教学标准这种事都做不好。大量学生无论如何都通不过考试，还被剥夺了谋生的权利。这种制度可真是「美妙」啊。

妄想学生们会配合学校做做样子，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为什么？因为学校根本不是学习的地方，而是一座大监狱。所谓的「考试」，不过是要求你在规定时间里，每次都乖乖待在自己的「牢房」里。毕竟这里是监狱嘛。我们才不关心孩子们到底学会了读书、写字还是算术，我们只关心他们是否老老实实地在规定时间里「服刑」。

Bizzolt 写到：

作为一名明年不打算回校任教（和许多同事一样）的华盛顿特区公立高中教师，我认为影响毕业率的最大因素之一是无故缺勤。从我们的外部审计和调查结果可以看出，许多学校有相当一部分高年级学生「尽管在毕业所需的常规教学课程中缺课过多，但仍然通过了考试」。以我所在的高中为例，2017 届毕业生中这一比例超过 40%。
因此，学校现在正在严格执行考勤政策。仅此一项，就可能导致预期毕业生数量下降约 30%。关于严格执行考勤政策，还有一些细节需要注意：
1：华盛顿特区公立学校有「80/20」规则：如果一个学生缺席了至少 20% 的课程，就算全天缺勤。
2：大多数学校一天有 5 节课，所以缺席一节就算全天缺勤。
3：如果一门课无故缺勤 10 次或更多，就会自动被判不及格
4：上课迟到超过 15 分钟，也算作无故缺勤。
5：这些缺勤大多发生在第一节课。
6：我校和许多其他学校的大部分学生来自单亲家庭。
7：如果有年幼的弟弟妹妹，这些学生通常要负责送他们上学。
8：我们社区的小学和初中上课时间与高中完全相同。
9：可能出于安全考虑，他们的校门要到上课铃响前 5 到 10 分钟才开放。
10：参考第 4 条。
华盛顿特区公立学校当然还有很多其他问题，但仅这些情况就已经导致我校和全区其他 90% 以上的黑人学校学生不及格和不符合毕业条件人数大幅增加。由此可见，这也是造成白人和黑人毕业率差距的重要原因之一。华盛顿特区公立学校以前没有严格执行考勤政策是有原因的。

迟到 15 分钟去上学，就是因为要先送弟弟妹妹去上学，结果你自己一整天的课都错过了。一学期这样十次，我们就毁了你的人生。只是为了区区两个半小时。

看到这种情况，我实在不明白有人怎么还能一本正经地提出学校教育的人力资本理论。

信号理论倒是很乐观。它认为学生只是在向雇主传递信号，而不是政客和校方管理者在向选民传递信号、从选民身上揩油。

III 学校教育太多了

Bryan Caplan 是个不折不扣的经济学家。因此，在他眼里，学校不是什么反乌托邦式的监狱，不是摧残灵魂的种族灭绝机器，而不过是浪费时间和金钱的无底洞。他权衡经济成本和收益，比较信号理论和人力资本理论，分析在什么情况下、对什么人而言，学校教育才算有价值。它能给哪些人带来个人利益？作为公共物品，它能给整个社会创造多大价值？

阅读《反对学校教育的依据》就是在观察 Bryan 的思考过程。他逐个论证，环环相扣，全面剖析正规教育的真实成本与收益。

跟随他的思考步伐，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剖析问题的方式：提出疑问，搭建框架，检视数据，权衡假设，得出结论。他就像一个试图发现事物运作原理的人一样行动，梳理自己所知，并思考如果世界以不同方式运作会是什么样子。你得到了一本关于教育的书，但是你也得到了一种教育，其中最重的问题是——如何去思考。

Bryan 以局部有效性的美德为生。这超级重要；Eliezer Yudkowsky 曾言，这是保持理智、维系文明的关键，他不是在开玩笑。

因为我们能看到 Bryan 的思考过程，所以我们发现了许多他和我看法不同的地方。其中不少值得我们深入推敲。面对大量难以解读的数据和悬而未决的问题，Bryan 常常会对教育极度地宽容，他表明即使做出宽松的假设也不足以支持教育的观点。但有时，Bryan 的逻辑又会导致他过于苛刻。我真切地感受到，Bryan 其实很希望自己的观点被证明是错的。我们考虑了教育的利弊，就像 Bryan 那样看待教育，作为一名探索者，而不是一名辩护者。

归根结底，Bryan 有何发现？一次又一次，他发现现实总是支持教育的信号理论，而不支持人力资本理论。Bryan 的论证令人信服。

Bryan 最后得出结论，如果你将自己的阅读和经历全部放上台面，然后闭嘴计算，不管你多么慷慨地认可学校教育的意义，你会发现学校教育的社会回报率都惊人地低。

无论如何，你从学校获得的大部分人力资本无非就是阅读、写作、基本数学和闭嘴。你通过发出顺从、尽责和智力的信号来从学校获得自身利益。不遵循标准程序来展示顺从和尽责，就是在展示与之相反的品质。因此，我们陷入了一个越来越昂贵的信号陷阱，无法逃脱。

Bryan 接着提出一个相当大胆的观点：

我们教育系统的大多数批评者抱怨，我们在教育上花钱的方式不对，或是打着教师幌子的传教士正在把国家的孩子引入歧途。虽然我对此略有同感，但这些批评者忽略了我认为我们教育系统的最大缺陷：正规教育实在太多了。

他的意思是，学校教育太多了。我不认为他觉得人们在了解世界或学习技能上花的时间太少！他认为，人们可以通过其他更好的方式来学习，在那里他们能记住所学的东西，学到真正有价值的内容。

人们缺乏知识，欠缺必要的技能，这是一个问题。然而，学校教育不仅没能解决这一问题，反而让问题更加严重。

Bryan 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分离学校和政府。有时他似乎更进一步，主张对学校征税，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们并不真的想用抑制收入的方式去阻碍学校教育，不是吗？

下一篇：

Thoughts Memo 汉化组译制
感谢主要译者 claude-3-opus，校对 Jarrett Ye
原文：The Case Against Education — LessWrong
作者：Zvi
发布于 2018 年 4 月 15 日
老文章：出事了，书评：大脑里的大象
老文章（Compass Rose）：灵魂的阶级

← 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