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问政府能为你做什么。问政府正在对你做什么。
许多人尽管承认私有财产和自由市场是让每个人能用自身资源追求自身目标的理想制度,但他们依然反对彻底的自由放任,因为他们相信,这会导致一种不公正、或至少是不可取的财富与收入分配。他们承认,市场通过人们支付的意愿来回应消费者的需求,其方式远比政治体系通过选票来回应选民需求的方式更为敏锐和高效。但他们声称,市场是「不民主的」,因为「选票」的数量——也就是可供花费的金钱——因人而异,差别悬殊。因此,他们主张政府应当干预市场,以重新分配财富和收入。
这个论点正确地认识到,自由市场拥有其自身的内在逻辑,会产生独立于其支持者意愿的结果,例如不平等的收入分配。但它错误地对待政治过程,仿佛政治过程没有与之相应的内在逻辑。该论点只是简单地假设,我们可以随意设立政治制度来产生任何想要的结果。
假设一百年前,有人想说服我相信,民主制度可以被用来将财富从大多数人手中转移给穷人。我本可以这样回答:「你希望帮助的穷人,在数量上远不及你打算从其手中拿钱的非贫困人口。如果非贫困人口不够慷慨,不愿通过私人慈善自愿地施舍给穷人,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愚蠢到投票强迫自己掏钱呢?」
在一百年前,这会是个很有说服力的论点。但在今天,它不是了。为什么?因为今天的人们相信,我们当下的社会就是对该论点活生生的驳斥,他们认为我们的政府正在、并且多年以来一直在将可观的财富从富人转移给穷人。
这只是一种幻觉。确实,有些政府项目是给穷人钱的——例如,「抚养未成年子女家庭援助计划」。但与那些效果相反的项目相比,这些项目实在是相形见绌。那些为了非贫困人口的利益而损害穷人利益的项目,其规模要大得多。几乎可以肯定,如果穷人目前所享受的福利、以及他们所支付的直接和间接税负能被一并取消,他们的处境会好得多。让我们来看几个例子。
社会保障(Social Security)毫无疑问是美国规模最大的福利类项目,其年度支出约为所有其他福利项目总和的四倍。其资金来源于一种累退税——对年收入 7800 美元以下的部分征收约 10%,超出部分则分文不取。[1]那些收入低于 7800 美元、因而年缴费额较低的人,日后领取的福利金也较低,但其福利的削减幅度要小于缴费数额的差距。如果只看税收和福利金的发放安排,社会保障制度似乎确实是在将财富从高收入者略微地向低收入者转移。
但另外两个因素几乎必然会逆转这一效果。其一,大多数社会保障金是以年金形式发放的,即从特定年龄(通常是 65 岁)开始,每年支付一笔固定金额,直至去世。一个人领取的总额,取决于他 65 岁以后能活多久。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一个活到 71 岁的人,就比一个活到 70 岁的人多领取 20% 的福利金。其二,一个人为社会保障支付的总额,不仅取决于他每年的缴税额,还取决于他缴税的年限。一个 24 岁开始工作的人,将缴税 41 年;而一个 18 岁就开始工作的人,则要缴税 47 年。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前者为获得同样的福利,其缴费总额比后者少了约 15%。他所「省下」的这笔缴费发生在他职业生涯的初期;由于早期的缴款比晚期的有更多时间来累积利息,这笔「节省」的实际价值就更高。假设利率为 5%,到 65 岁时,前者的缴费累积价值,大约只有后者缴费累积价值的三分之二。
高收入人群的预期寿命更长。中产和上层阶级的子女参加工作的时间更晚,通常要晚得多。这两个事实都使得社会保障制度对非贫困人口而言,成了一笔远比穷人划算得多的买卖。据我所知,从未有人对所有这些因素做过严谨的精算分析,因此我们只能做个大概的估算。
试比较两个人:一个大学毕业后又读了两年研究生,活到 72 岁;另一个 18 岁就开始工作,70 岁去世。将前者在缴费上节省的三分之一,与在领取福利上多得的 30% 相加(此处利息效应起了反作用,因为因长寿而多领的福利金是在最后几年才拿到的),我估计,仅因这些因素,第一个人投入的钱所换来的回报,大约是第二个人的两倍。我不知道是否存在任何足以抵消这一差距的反向因素。
社会保障绝非唯一一个劫贫济富的大型政府项目。第二个例子是农业项目。该项目主要依靠政府行为来抬高农作物价格,其成本一部分来自税收,另一部分则来自消费者支付的更高昂的食品价格。多年前,我曾分析过农业部的一部分活动,根据其官方数据我估算出,在我研究的那部分农业项目中,高昂的食品价格占了总成本的三分之二。而更高的食品价格,其效果等同于一种累退税,因为穷人花在食物上的收入比例更高。
更高的价格使农民受益,其程度与其销售量成正比;大农场主获得的补贴,要不成比例地高于小农场主。此外,大农场主也更有财力去聘请律师,以从项目的其他部分获得最大化的利益。众所周知,每年都有相当数量的农场或「农场公司」各自获得超过十万美元的补贴,甚至有少数能拿到上百万美元,而这个项目据称是为了帮助贫困农民设立的。
所以,农业项目就是:用一种累退的税收(穷人承担的税负比例更重)来资助一种略显累进的福利(富人获得的收益比例更高)。可以想见,其最终效果便是将财富从更穷的人转移到不那么穷的人手中——这可真是帮助穷人的一种奇特方式。在此,我同样不知道有任何精确的计算衡量过其整体效果。
类似的例子可以写上好几页。例如,州立大学用纳税人的钱来补贴上层阶级的教育,而这些钱大部分来自相对贫穷的纳税人。城市更新项目利用政府的权力来阻止贫民窟蔓延,这一过程有时被称为防止「城市衰败」。对于生活在低收入区边缘的中产阶级而言,这是一种宝贵的保护。但所谓的「城市衰败」,恰恰是为低收入人群提供更多住房的过程。城市更新的支持者声称他们在改善穷人的住房,可在我大半生居住的芝加哥海德公园区,他们拆掉的是老旧、低租金的公寓楼,取而代之的是售价三四万美元的联排别墅。对于那些有三四万美元的穷人来说,这确实是巨大的改善。正如马丁·安德森(Martin Anderson)多年前在《联邦推土机》(The Federal Bulldozer)一书中所揭示的,这才是常态,而非个例。
我并非否认穷人能从某些政府项目中得到一些好处。每个人都能从某些政府项目中得到一些好处。政治体系本身就是一个交易市场。任何人只要有可供出价的筹码——选票、金钱、劳动力——都能换取特殊的优待,但这份优待必然是以牺牲他人为代价的。我在别处曾论述过,最终算下来,几乎每个人都是输家。无论这对所有人是否成立,对穷人来说,这必然是真的,因为他们在竞标中所能拿出的筹码最少。
你不能只是天真地说,「让政府来帮助穷人吧」或是「改革所得税,让富人真正纳税」。事出必有因。这种想法,就好比一个自由市场的拥护者宣称,他所建立的自由市场将实现人人同工同酬一样,是同样荒唐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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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体制》第五章 富人更富,穷人也更富Thoughts Memo 汉化组译制
感谢主要译者 gemini-2.5-pro,校对 Jarrett Ye
原文:daviddfriedman.com/Machinery 3rd Edn.pdf#page=36.12
作者:David Friedman
本译文仅供学习交流,不代表译者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