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过后,当然,成功的革命者总是试图说服怀疑者,他们已成就丰功伟业,而且通常会把任何胆敢否认的人送上绞刑架。
——H. L. MENCKEN
对于一个无政府主义者而言,反对暴力革命的理由很简单。政府之所以存在,归根结底,是因为大多数人相信它履行着必要的职能。而在所有这些职能中,最根本的一项,就是提供保护,使人们免遭暴力和混乱。当人们将无政府状态视为终极之恶时,他们担心的不是收不到邮件或街道无人清扫,而是盗窃、谋杀、强奸,以及骚乱和纵火。
这些恐惧越深,民众就越愿意容忍甚至支持更高程度的政府暴政。社会动荡只会催生更多的政府,而非更少。它或许能推翻一个政府,但它也创造了一种让民众渴望另一个、更强大政府的社会环境。希特勒政权,便是在魏玛时代的混乱之后崛起的。俄国共产主义是第二个例子,喀琅施塔得的无政府主义者们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拿破仑则是第三个。然而,许多激进分子,包括一些无政府主义者,其言行却仿佛社会动乱才是通往自由的康庄大道。
对于那些将自由的愿景寄托于一个由自己掌权的新政府的激进分子而言,革命并非一个全然不合理的策略,尽管他们可能过于乐观地以为自己会是笑到最后的人。而对于我们这些敌人并非某个政府、而是政府本身的人来说,革命无异于一种自杀策略。然而,这恰恰是一些无政府主义者所鼓吹的策略。他们的论据何在?
其一,是所谓的「教育论」。一个受起义威胁的政府会变得日益残暴,从而向民众暴露其真实面目。民众因此被激进化,奋起推翻政府。至于这个论点——即革命导致镇压,镇压导向自由——的真实性嘛,看看如今在俄国、中国和德意志帝国这些曾经的压迫性政权领土上,那些蓬勃发展的无政府主义社区就知道了。
另一个更不光彩的论点,则是赤裸裸的机会主义。革命终将到来,无论我们喜欢与否;人总得选边站队,要么在这边的街垒,要么在那边。如果一个自由意志主义者不支持革命,那么当他从一个介于路灯与地面之间的「崇高」位置上,眼睁睁看着革命胜利时,就怨不得别人了。即便他能逃脱此等厄运,如果他未曾为革命出力,又怎能指望去影响革命者的政策呢?
即便单就其自身逻辑而言,这个论点也缺乏说服力。成功的革命者偶尔确实能最终大权在握,但从历史记录来看,他们似乎更有可能死于非命——拜他们的同志所赐。无论如何,革命有其自身的逻辑,而这种逻辑,与政治一样,是权力的逻辑。因此,革命,与政治一样,会筛选出那些渴望权力并善于弄权的人走向成功。一个自由意志主义者,在这场游戏开始之前便已注定失败。并且,待到革命成功之时,民众最渴望的莫过于秩序与安全。如果那些发动革命的人,对于满足民众的这种渴望还有所顾忌,那么自会有人站出来终结这场革命。
从纯粹的机会主义角度看,支持反革命的理由似乎更充分一些。如今西班牙在世的老法西斯主义者,可比俄国在世的老布尔什维克要多。但最好的策略,如果非得有革命不可,无论从道义上还是从机会主义上,都是保持中立。爬进一个洞里,再把洞口从里面堵上,等外面的人不再相互射击时再出来。
第三个支持革命的论点,一个其影响力或许超过前两者总和的论点,源于绝望。它认为,我们当前的处境存在着某些内在原因,使得通过体制内的任何行动来削弱或摧毁政府都已无可能。因此,唯一可行的策略,无论其希望多么渺茫,便是从外部摧毁这个体系,无论是通过非暴力抵抗,还是暴力革命。这个论点中的关键概念,是「统治阶级」——即那群控制着现有制度并从中获益的人。在下一章,我将尝试探讨这个概念。在那之后的一章,我将讨论一些在我看来比革命更富成效的、旨在实现自由意志主义无政府状态的策略。
为革命和更多的炮火欢呼!
骑在马上的乞丐,鞭打着步行的乞丐。
再次为革命和炮火欢呼!
乞丐们交换了位置,但鞭子依然在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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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体制》第三十八章 「盗窃经济学」或「统治阶级并不存在」Thoughts Memo 汉化组译制
感谢主要译者 gemini-2.5-pro,校对 Jarrett Ye
原文:daviddfriedman.com/Machinery 3rd Edn.pdf#page=161.12
本译文仅供学习交流,不代表译者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