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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双减”政策正式出台。4年后的当下，有的地方超前学习风气依旧浓烈。半月谈记者在多地调研了解到，不少家长担心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大搞超前学习，小学生忙着上初中课程，有的甚至提前学完初二重点课程，孩子们过早背上了沉重的课业负担。
小学没毕业，初二重点课程学完了如果超前学习可以在初中就参加高考的话，或许还可以接受。反正大部分在学校学到的知识高考考完都要忘掉的，不如赶紧学完考完拿到录取资格，能够省下至少三年时间去自主探索，学习独立生活所需要的知识。
真正能够赢在终点的，是尊重孩子发展规律的学习。研究表明，被迫参与超前学习的孩子，往往会丧失学习兴趣，社交情感能力受损，甚至埋下心理问题的隐患：
1967 年，David Weikart 和他的同事们在一个严格对照的实验中，让密歇根州伊普西兰蒂的 68 名高度贫困的儿童到三种类型的幼儿园中去上学：传统型（以游戏为基础）、指导型*（与传统类似，增加了更多的成年指导者）和直接教学型（着重于教授阅读、写作和数学，使用练习册和测试）。入学名额是随机分配的，确保三组儿童在所有初始指标上一致。该实验还包括每两周一次的家访，旨在指导家长帮助他们的孩子，以作为幼儿园教育的补充。这些家访的重点与幼儿园教学的重点一致。也就是说，传统型幼儿园的家访侧重于游戏和社交的价值，而直接教学型幼儿园的家访则侧重于学业技能和写作业等。（*译注：原文为 High/Scope，是一种基于皮亚杰和杜威儿童发展理论的早期教育课程）
这项实验的最初结果与其他此类研究的结果相似。那些在直接教学组中的人显示出早期的学业成果，但很快就消失了。然而，这项研究还包括在参与者 15 岁和 23 岁时的后续研究。在这些年龄段，各组之间在学习成绩上没有明显差异，但在社会和情感特征上却有很大的差异。
到 15 岁时，直接教学组的学生犯下「不当行为」的平均数量是其他两组的两倍多。到了 23 岁，作为青年人，这种差异甚至更为显著。相比其他两组，直接教学组的人与别人发生摩擦的情况更多，更有可能表现出情绪障碍的迹象，结婚并与配偶同居的概率更低，而且更有可能犯罪。事实上，到 23 岁时，直接教学组中有 39% 的人有重罪逮捕记录，而其他两组的平均只有 13.5%；直接教学组中有 19% 的人曾因使用危险武器攻击他人而被传唤，而其他两组为 0%。
——《学前教学危害深远》
超前学习往往专注于考试内容（学术技能），忽视了心智技能的培养，这导致虽然超前学习的孩子们能够背乘法表、刷题、提前识字，但在推理、探索、好奇心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上反而落后：
对于那些尚未建立必要的学习动机和认知基础的儿童而言，过早地教授学术技能通常是徒劳无功的，甚至可能产生负面影响。如果孩子们还没有认识到阅读的重要性或价值，他们就不会有动力去学习与阅读相关的学术技能，也难以理解这些技能的本质。同样地，如果孩子们还没有理解数字的概念及其实际应用，他们可能会学会加法的计算步骤，但这些步骤对他们来说将毫无意义。
在缺乏适当认知基础的情况下学习学术技能，其效果必然是浅尝辄止的。一旦训练中断——比如在暑假期间——这些技能就会很快被遗忘。（这就是众所周知的学术能力「暑假滑坡」现象，一些教育工作者希望通过让孩子全年无休地上学来缓解这种情况！）事实上，我们的大脑天生就倾向于保留我们真正理解的知识，而摒弃那些对我们毫无意义的信息。更为关键的是，如果通过死记硬背来学习这些技能，特别是在学习过程缓慢、痛苦且令人感到羞耻的情况下（这在强制学习中经常发生），这种学习方式可能会阻碍真正的阅读能力或数学思维所需的心智发展。
被动接受填鸭式教育的孩子们可能会失去自主探索文学和数学世界的兴趣，从而无法建立起真正的阅读和数学能力所需的心智基础。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研究人员反复发现，在学前班和幼儿园阶段进行学术训练，反而会导致孩子们在以后的学术考试中表现更差，而非更好（详见此处[1]）。正因如此，诸如「捍卫儿童早期发展」和「儿童联盟」等儿童权益倡导组织才会如此坚决地反对当前这种向越来越年幼的儿童灌输学术技能的趋势。特别是在早期阶段，应该让孩子们尽情玩耍、探索，发展他们的智力基础，这样他们日后才能相对轻松地掌握学术技能。
——《早期学术训练如何阻碍心智发展》
许多支持在幼儿园进行超前学习的研究，其实并非是超前学习的功劳，而是其作为日托中心的功能。它为低收入家庭提供了稳定环境，使父母能更好地工作，从而改善了家庭的经济和社会状况，间接地影响了孩子的长期发展：
在学前教育研究领域的核心，存在一个看似诡异的悖论。一方面，大量研究表明，在 3、4 岁时接受了强化教育的孩子，在学业能力上并不会真正领先。等他们上到幼儿园，大部分优势已不复存在；而到了二年级，研究人员通常就完全观察不到任何优势了。
另一方面，同样有大量研究指出，学前教育能带来深刻的、终身的益处。参加过强化学前教育项目的孩子，成年后被捕的概率更低，毕业的可能性更高，受药物滥用问题困扰的可能性也更低。一项在该项目的学生长到 35 岁左右时进行的后续研究发现，他们最终上大学并完成学业的可能性也更高。
这是一个争论异常激烈——且至关重要——的研究领域。2017 年，美国在「启蒙计划」（Head Start）上投入了 90 亿美元，这是自 1970 年代起实施的旗舰级学前教育项目。倘若其中一方的研究结论是错误的，那么我们将如何使用这笔资金，就会面临截然不同的选择。
在此，有一个解释能将所有这些研究整合起来：学前教育的益处，并非源于其传授给学生的学业技能。学前教育之所以有帮助，是因为它发挥了可靠的日托中心的作用。
——《早期教育的巨大益处——只是和你想的不一样》
为真正有能力、有兴趣、已掌握前置知识的学生提供的加速学习，确实能给他们带来益处，比如在大学中因为能力出众而拥有更多的机会、能够更早地探索自己的职业兴趣。
提早接触数学学习不仅为学生开启了探索各种专业领域的大门，这些领域通常只有具备扎实数学功底的研究生才能深入研究。这种提前学习能够加速学生发现自己的兴趣所在，在相关领域培养宝贵的专业技能，并在职业生涯初期就做出专业贡献，从而最终达到更高的职业成就。正如一项对数千名数学天才儿童进行的为期 40 年的追踪研究的作者们 (Park, Lubinski, & Benbow, 2013) 所阐述的：
⠀⠀⠀「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众多研究者一直在探讨职业起步年龄与成年后的生产力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在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STEM）等领域 (Dennis, 1956; Lehman, 1946, 1953; Simonton, 1988, 1997; Zuckerman, 1977)。他们的研究一致表明，较早的职业起步与整个职业生涯中更高的生产力和更多的成就密切相关。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通过加速学习而提前开始职业生涯，将使个人能够在成年早期投入更多时间进行创造性工作，这必然会导致其在整个职业生涯中取得更高水平的成就。
⠀⠀⠀……
⠀⠀⠀[在这项研究中]数学天赋出众且实施跳级的学生更有可能获得高级学位并在 STEM（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领域取得卓越成就。与智力水平相当但未跳级的同龄人相比，这些学生不仅更早实现这些目标，而且在 STEM 领域积累了更多的引用和高影响力的学术成果。」
诚然，学生只需掌握代数水平的数学知识就能在计算机科学、医学等领域找到工作。然而，在这些领域中，那些同时精通高等数学的人才更加珍稀且备受追捧。这是因为他们能够胜任将专业领域知识与高级数学相结合的复杂项目，从而在工作中创造更高的价值。
——《第九章 关于数学加速的迷思与现实》
对有能力的学生进行加速教育，与心理健康问题无显著关联，甚至他们的心理健康状况优于平均水平。这些学生不仅没有因为加速而后悔，反而常常「希望当初接受更多的加速教育」：
对于具备能力的学生而言，教育加速并不会带来负面心理影响。例如，一项名为《天才青年的学业加速与对心理健康的不必要担忧：一项为期 35 年的纵向研究》的研究，在 35 年间持续追踪了数千名接受加速教育的学生的人生轨迹（Bernstein, Lubinski, & Benbow, 2021）：
⠀⠀⠀「研究表明，教育加速的程度与心理健康水平并无显著关联。更值得注意的是，两项研究中参与者的心理健康状况均优于全国抽样的平均水平。这意味着，人们对高潜力学生接受加速教育可能产生长期社交/情感负面影响的担忧是缺乏依据的，这与短期影响的研究结果不谋而合。
⠀⠀⠀……
⠀⠀⠀这些发现与其他关于学业加速对心理健康影响的研究结果相互印证。换言之，几乎没有证据表明学业加速会对智力出众的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造成负面影响（Assouline et al., 2015; Benbow & Stanley, 1996; Colangelo et al., 2004; Gross, 2006; Robinson, 2004）。
⠀⠀⠀……
⠀⠀⠀这些研究结果不支持辅导员、家长和管理人员常常表达的关于加速教育可能带来长期社交和情感代价的顾虑。经历过加速教育的人很少因此感到后悔。事实上，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他们反而倾向于希望当初接受更多的加速教育。」
——《第九章 关于数学加速的迷思与现实》
学习的进度应当取决于学生是否掌握了必要的前置知识，而非其生理年龄。对这些学生而言，让他们学习已经掌握的内容才是「不适当的」，而加速学习是满足其认知需求的「恰当安置」：
学生是否已经准备好学习高等数学，完全取决于他们是否已经掌握了必要的前置知识。如果一个学生已经具备了这些基础，那么让他们提前学习高等数学是恰当的，而阻碍他们的学习进程反而是不适当的。正如研究者指出的：
⠀⠀⠀「许多人担心将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转入更高级的班级可能会带来负面影响。然而，我们同样需要考虑将孩子留在教授他们已经掌握内容的班级中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Benbow & Stanley, 1996; Gross, 2006; Stanley, 2000）。选择不进行加速教育和选择加速同样都是一个重要的决定……
⠀⠀⠀考虑到大量实证研究表明，加速教育对学业成就（Kulik & Kulik, 1984, 1992; Lubinski, 2016; Rogers, 2004; Steenbergen-Hu et al., 2016）和创造力（Park et al., 2013; Wai et al., 2010）都有积极影响，这一点尤为重要。根据学生吸收新知识的深度和速度来制定教育课程是有益的。其他研究还表明，学业加速往往能够提升 50 岁之前的专业成就和创造性成果（Park et al., 2013; Wai et al., 2010）。」
——《第九章 关于数学加速的迷思与现实》
数学家陶哲轩的成长经历就是一个灵活、成功的加速教育范例：
著名数学家陶哲轩（Terence Tao）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成功案例。他在两岁前就展现出惊人的阅读能力，让父母大为震惊。随后，他以惊人的速度攀登数学的高峰。陶哲轩从小就被认定为极度有天赋，教育研究者 Miraca Gross 在她对天赋异禀儿童的纵向研究中，详细记录了陶哲轩的教育历程：
陶哲轩的父母走访了多所当地学校，他们在寻找一位既有灵活性又思想开放的校长，能够接受他们为陶哲轩设计的特殊教育方案。...
这种做法为「综合性」多年级加速教育计划奠定了基础，这正是哲轩父母所构想的，并在学校经过深入思考和讨论后得以采纳实施。到 1982 年初，年仅 6 岁 6 个月的哲轩已经在不同学科上同时就读 3、4、6 和 7 年级的课程。在他的求学过程中，他能够与各个年级的孩子一起学习和交往。由于他在每个科目上都按照自己的节奏进步，而不是采用正式的「跳级」方式，这种教育模式避免了他的知识出现断层。
陶哲轩的教育以这种方式持续进行，最终他在 21 岁就获得了博士学位，此后过上了卓越且平衡的生活。后来，他还就天才教育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教育系统是否充分满足优秀学生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