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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上学:犯罪,心理障碍,还是人权?

学校≠教育≠技能;文凭溢价=80%信号传递+20%人力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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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看待拒绝上学,取决于人们怎么看孩子、怎么看人权

哪里有强制学校教育,哪里就有拒绝上学问题。全国各地,都有相当多孩子抵触上学,想方设法旷课。从法律角度来看,拒绝上学是一种犯罪,长时间不接受义务教育,即使在今天,也经常被视为犯罪。孩子可能会因不上学被送进少管所。父母如果不愿或不能强迫孩子上学,他们就有麻烦了。这些父母如果没有办法在家教育孩子,也缺乏提供其他合法学习方案替代学校教育,则可能面临逮捕或者他们的孩子被带走。

然而,不出所料,心理学家倾向于认为拒绝上学不是犯罪,不需要惩罚,而是一种心理障碍,需要被治疗。然而,当阅读有关拒绝上学的心理学文献时,有些「治疗」方式,总是让我不禁想到这是一种变相惩罚。

心理学家描述和尝试治疗拒绝上学的一般方式

如果你在心理学学术期刊的数据库中,输入「拒绝上学」作为关键词,你将找到很多讨论这个话题的文章。从这些文章中随便挑出几篇来看,你都会注意到很多重复的信息。这些文章通常都以一种声明开头,指出孩子不上学是有害的。他们引用的统计数据表明,辍学的孩子在未来的生活中会遇到各种问题。文章将上学描述为「正常发展路径」,从而暗示不上学的孩子将变得反常、异常。

接着,典型的文章会以或多或少客观的方式定义「拒绝上学」(有时使用大写字母)。主要症状是孩子每月至少缺席学校若干天,并且没有请假,尽管父母和其他成年人都试图让孩子返校。此外,定义通常还包括一个情绪成分,通常是与孩子拒绝上学相关的焦虑。实际上,一些临床医生使用学校恐惧症这一术语来替代「拒绝上学」。

在定义了拒绝上学之后,心理学家接着将其作为一个诊断类别来处理。至少目前,它并不是美国精神病学协会诊断手册中的正式的精神疾病,也没出现在世界卫生组织的诊断手册中,但它常被当作正式的疾病来对待(例如 Elliott & Place, 2019)。在文章中,人们经常会遇到「患有拒绝上学症的患者」这样的表述,好像逃学是类似麻疹这样的疾病,有人「患有」或者「未患」。它不是一种行为,而是一种疾病。要是这样,那我素食主义的妻子就是「患有拒绝肉类症」的人了。当然,临床医生通过指出「拒绝上学的人通常会感到来自学校的大量焦虑」来合理化他们将其作为疾病的观点;我稍后会再讨论这一点。

对拒绝上学原因的研究得出了多种多样的结论。学校人员通常将原因归咎于父母或家庭环境,或孩子内在的某种遗传问题,这或许并不奇怪;而父母和孩子自己则常将其归因于校内发生的事情(例如 Ingul 等人,2019)。学校通常认为父母过于宽容、过于严格、过度保护或保护不足,甚至未能提供适当的道德指导。相反,父母和拒绝上学的孩子最常将其归因于诸如教师的关照缺失、霸凌行为(来自教师或学生)、被不公平对待、不被信任、缺乏自由活动空间;或归因于接连不断的考试和作业带来的压力与乏味无趣。参与这些讨论的心理学家常常承认所有这些因素,都可能导致拒绝上学,但他们的「治疗」方案往往聚焦于孩子和家庭身上,而不是学校。

针对拒绝上学的治疗手段涵盖了所有典型的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最常见的治疗方法似乎是认知行为治疗,其目的是改变孩子对学校的想法,并减少孩子对于学校环境中引起恐惧的敏感度;同时,也常用药物来减轻焦虑(例如 Elliott & Place, 2019) 。另一种方法,以家庭问题为中心,涉及到家庭治疗。

在少数情况下,心理学家在得到父母的许可后,采用了住院治疗。例如,Ozger Oner 及其同事(2014)描述了一个八岁女孩的案例,她因为「害怕老师、校长和其他孩子」而拒绝上三年级。治疗方案包括住院,让她在医院接受治疗,并由治疗师陪同下强制逐渐增加她在学校的时间。三周后,直到她愿意去学校,她才被允许回到父母身边生活(我想知道她是否真的被治愈了,或者她只是觉得上学比住院更不遭罪)。

「拒绝上学」与「相信世界公正」的关系

再来谈谈造成拒绝上学的原因——由一项有趣的研究检验了「相信世界公正」(Belief in a Just World,缩写即 BJW)与拒绝上学之间的关系(Donat 等人,2018)。这个研究通过问卷调查受访者认为「世界是多么公平,以及人们是否得到了他们应得的」的程度,来测量他们的 BJW 观念。(译注:即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程度。)大量心理学文献中通常用「世界公正谬误」或「受害者有罪论」这些术语来讨论这一观念,这是一种倾向,即人们倾向于责怪那些贫穷的人,或者那些患病或遭受其他不幸的人,应为他们自己的状况负责。如果世界是公正的,那么他们所处的状况必定是因为他们自作自受,或者无能。通过这种方式思考,人们即使看到其他人觉得不公正的事情,也能维持他们对公正世界的信念。

一些研究——这是 Donat 研究的跳板——表明,相信公正世界在心理上具有适应性。持有这一信念的人不太可能像其他人那样因为看到不公正而感到不安,因为他们不将其视为不公正。公正世界信念甚至可能帮助他们处理自己生活中的困难,因为这种信念可能会让他们认为,他们所遭受的任何痛苦最终都会为他们自己带来好处。[在这我得插一嘴,高度的 BJW 可能对个人的心理舒适度有好处,但对整个社会来说并非如此。如果我们都相信世界是公正的,正如它现在的样子,我们仍然会有奴隶制和___(请填空)。]

那么,Donat 和他的同事发现了什么呢?拒绝上学的孩子们相比于那些不拒绝上学的孩子,对公正世界的信念要弱一些。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惊讶。如果你相信自己在学校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那么你很可能会认为这个世界是不公正的。因此,如果你认为这个世界不公正,你大概率不会觉得,现在对自己不好的事情,最终会对自己有利。所以,你认为世界不公正的想法会加深你对学校不公正的看法,这两种信念相互强化。

Donat 从这项研究中得出的结论是,拒绝上学儿童的一个潜在问题是他们不相信世界是公正的。Donat 和几乎所有人一样,首先假设,尽管学校生活中要克服一些困难,但这对孩子好,也很必要。他由此提出,相信公正世界的孩子认识到学校对他们有益,而缺乏公正世界信念的孩子看不到学校对他们有好处。因此,如果孩子在相信世界是公正的环境中成长,我们就不会有拒绝上学的问题。哇!(他没有提到我们仍然会有奴隶制。)

拒绝上学作为一项基本人权

经常阅读我的博客和文章的读者们,你们肯定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事实是,强制学校教育不公正的。这是非自愿的囚禁,与童年的本质和儿童的天性背道相驰,孩子在生理上就渴求自由玩耍、在探索中学习。而且,强制学校教育对于正常发展来说并非必要。无数选择自主教育的家庭反复证明了这一点(关于一些证据,参见 Gray, 2013, 2017)。

许多家庭之所以选择非学校教育,或为自主教育所设计的学校,是因为他们的孩子拒绝上学(Gray & Riley, 2013)。自主教育通常费用较低,远比标准公立学校或少管所、精神病房收费低。我在之前的文章[1]中提到过一个实验。在这个实验中,学校给拒绝上学的男孩们安排了一个单独房间。在那里,他们可以自由活动,只要他们来学校,不在街上闹事。这些孩子既没有上课,也没有作业。但是,为了观察效果,他们在为期四个月的实验前后都进行了考试。结果显示,他们的成绩进步超出了正常上课的学生。这个实验显示,当孩子可以控制自己的生活和教育时,他们能够取得显著进步。

有一位临床心理学家,与我所见略同,她叫 Naomi Fisher。她最近在英国心理学会的期刊 The Psychologist 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学校已经过时了》。在文章的开头,她这样写道:

「在我作为临床心理学家的职业生涯早期,我接触过一些停止上学的年轻人。我理解这是由焦虑驱动的拒绝上学行为。我设计了分级暴露方案(译注:graded-exposure,一种治疗方法,通过一步一步增加患者感到焦虑的事物,以让患者逐步适应。),并写信明确反馈,在我看来,成功的结果应该是返回学校。这似乎是合理的做法。有个叫 Nina 的女孩不想回去。当我明确我的观点时,她和她的家人就脱节了……他们不再来了。……当我继续工作,在不同环境下与儿童接触时,我越来越对自己的观点感到不舒服。对一些孩子来说,学校是一个积极的地方,问题确实是焦虑本身。但对另一些孩子来说,学校本身就是一种痛苦的经历,在那里他们感到无法学习,也无法做自己。有个男孩给他妈妈展示了一张笼中动物的图片,并说:『这就是我在学校的感觉』。假设学校本身不存在问题,并将问题推到孩子身上,我对这种做法感到不安。有哪些环境可以替代学校?它们会如何影响孩子的心理?」

接着开头,Fisher 继续描述了她对自主教育的发现,以及她对这一主题的研究者的采访。我们需要更多像 Naomi Fisher 这样的临床医生——那些愿意真正倾听孩子的人,他们愿意质疑这个要求每个孩子都必须以相同、标准且强制的方式接受教育(或假装接受教育)的制度。

大多数处理拒绝上学问题的临床医生将其视为心理障碍,是因为它通常与严重的焦虑相关,而严重的焦虑本身就是一种障碍。儿童在学校经历痛苦、折磨和不公正时感到焦虑和恐惧,这并不令人意外!事实上,对于许多定期上学的学生来说,学校是一个巨大的焦虑源。实际上,有三分之一的在校学生在某个时点遭受的焦虑程度足以被临床诊断为焦虑症(这里),并且在研究中询问他们焦虑的来源时,绝大多数人都指出是学校(这里)。

在另一篇文章中(这里),我总结了研究结果,表明在学校上课期间,自杀和自杀未遂的比例远高于学校假期。在一本名为《疤痕之心》的书中,Helen Smith 描述了一个拒绝上学的 13 岁孩子的案例,她被给予选择:要么回到学校,要么进入少管所。用 Smith 的话说,「她决定更好的选择是进入她的卧室,用皮带上吊自杀。……在过去,她本可以选择退学,但现在像她这样的孩子被强制教育所困。」多么遗憾这个女孩没有被提供在家教育或自主教育学校的选择,那里的每个孩子都可以以自己的方式学习,而且几乎听不到欺凌的事情(参见这里[2])。

或许,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拒绝上学的孩子们是勇敢的。拒绝上学不仅仅需要认识到这个世界是不公正的,以及你在学校受到的待遇是不公正的,它还需要勇气,特别是当你所看到的不公正被周围的每个人视为正常且合理,认为这是必须忍受的东西时。想想那个包办婚姻的时代,年轻女性将要嫁给谁,只由她的父亲决定。在某些情况下,拒绝遵从父亲的命令是一种犯罪,在其他情况下是一种心理障碍。有时,女性因此被送进精神病院。在每个人都认为去学校是必要的,不去学校要么是疯狂的要么是犯罪的假设下,说出「不,我不去」的话需要勇气。


此时此刻,你对这一切有什么看法?……这篇文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为所有人提供了交流的平台。你的疑问、感悟、故事、观点都会被我以及阅读这篇文章的所有人尊重,无论我们是否赞同。(当然,鼓励大家在这篇文章下面的评论区里发言——译者注)

参考文献

Donat, M., Gallschütz, C., & Dalbert, C. (2018). The relation between students’ justice experience and their school refusal behavior. Social Psychology of Education, 21, 447-475.

Elliott, J. G., & Place, M. (2019). Practitioner review: School refusal: developments in conceptualization and treatment since 2000. Journal of Child Psychology and Psychiatry, 60, 4-15.

Gray, P. (2013). Free to Learn: Why unleashing the instinct to play will make our children happier, more self-reliant, and better students for life. Basic Books.

Gray, P. (2017). Self-directed education—unschooling and democratic schooling. In G. Noblit (Ed.), Oxford research encyclopedia of education.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Gray, P., & Riley, G. (2013). The challenges and benefits of unschooling according to 232 families who have chosen that route. Journal of Unschooling and Alternative Learning, 7, 1-27.

Ingul, J. M., Havi, T., & Heyne, D. (2019). Emerging school refusal: A school-based framework for identifying early signs and risk factors. Cognitive and behavioral practice, 26, 46-62.

Oner, O.,et al., (2014). The inpatient treatment process for severe school refusal, Klinik Psikofarmakoloji Bülteni—Bulletin of Clinical Psychopharmacology, 24, 176-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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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声明:内容包含教育建议,国外经验仅供参考。


Thoughts Memo 汉化组译制
感谢主要译者 jianglutan,校对 Jarrett Ye、Carrie455
School Refusal: Crime, Mental Disorder, or Human Right? | Psychology Today
发表于 2020 年 2 月 23 日
作者:彼得•格雷(Peter Gray)博士
审稿人:Kaja Perina

参考

1. 教得少学得多的又一例证 ./613739463.html
2. 校园霸凌:专制学校的悲惨代价 ./63926684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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