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管理良好的民兵组织，乃自由邦安全之必需，故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得予以侵犯。」
（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
四十多年前我写第三十四章[1]时，曾将国防描述为一大难题。其内在逻辑并未改变，至今依然棘手，尽管在苏联的威胁不复存在后，难度已有所降低。但自那时起，对于如何解决这一难题，我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这些想法的灵感来源颇为奇特，它们包括：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彩弹射击、中世纪角色扮演协会、开源运动，以及 Rudyard Kipling 的一篇短篇小说。我将从第二修正案说起。
根据我对相关历史的解读，第二修正案旨在解决一个在上一个世纪被昭然揭示的两难困境。Oliver Cromwell 在赢得第一次英国内战时证明，一支职业军队可以击败一支业余军队，这为保有职业军队提供了充分理由。而通过赢得第二次英国内战，他又证明了职业军队能做的另一件事——他以英联邦护国公，亦即军事独裁者的身份，统治了五年，直至去世。[12] 这又为不保有职业军队提供了充分理由。真是进退两难，左右为难。
美国国父们最终想出的解决方案是一个妥协，一个「权宜之计」（kludge）。他们将一支小规模的职业军队与一支由所有适龄成年男性组成的庞大业余民兵相结合。在和平时期，由国会和职业军人负责提供足够的协调，以确保各州民兵与正规军在战时能相当顺畅地协同作战：
「国会应有权……为组织、武装和训练民兵，及为管辖其中可能为合众国服务之部分制定方略，各州则保留任命军官及依国会所定准则训练民兵之权；」
（第一条，第八款）
倘若职业军人试图夺取政权，他们将面临大约三百比一的人数劣势。万一爆发战争，民兵的庞大规模与正规军的专业技能相结合，运气好的话，将足以弥补民兵的素质不足。这是一个巧妙的解决方案，而且也确实奏效了，至少从至今未发生过外敌征服或军事政变来看是如此。
类似的解决方案或许也适用于一个无政府社会。它同样需要某种方式来应对外来侵略者；它同样面临着一支强大到足以保卫国家的军队，也可能强大到足以攫取政权的风险；而且，与国家不同，它还面临着在没有税收的情况下为军队提供资金的额外难题。业余军人比职业军人便宜。如果你需要的士兵数量是原来的两倍多，那么将每名士兵的成本削减一半并不能解决军费问题，但将成本降至零则可以。这就引出了我计划中的下一个要素。
我认识相当多的人，他们不仅在没有任何报酬的情况下参加战斗训练，甚至还自掏腰包购买装备；在很多年里，我也是其中一员。诚然，我们的装备——由剑、盾和盔甲构成——在现代战争中几乎毫无用处，在中世纪战争中也一样，因为我们的剑是藤条而非钢铁所制。但如果将同样的时间、精力和金钱资源，投入到使用更先进装备的类似训练中，其结果将是一支业余军队，一支约万人的民兵队伍，这便是朝着拥有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迈出的第一小步。
中世纪角色扮演协会（The Society for Creative Anachronism, SCA），在其年度「宾夕法尼亚战争」（Pennsic war）中，能派出每方上千名战士的军队。这只是一个更大图景的一角：人们为了娱乐而参与军事演习。彩弹射击运动，我虽未参与，则是另一例。其武器和技能与现代战争所需更为接近；彩弹射击有时甚至被美军用作训练手段。参与人数也更为庞大；据行业估计，2006年在美国有超过一千万人至少玩过一次彩弹射击，近二百万人每年至少玩十五次。装备上的花费总计约四亿美元。这已经接近一支合格民兵所需的规模了。
彩弹射击和 SCA 格斗既有趣又刺激。而如果它们能更有意义——如果参与者相信，他们除了在玩一场游戏，也在训练自己以保卫自身、亲人以及他们所生活的社会——那么它们可能会变得更加有趣。只要制度设计得当，你便能免费获得民兵的劳动力和至少一部分装备。这与宪法所设想的民兵并无太大不同。
这就让我想起了 Rudyard Kipling 的一篇奇特的小说：《梦之军》。故事的叙述者在离国许久后重返英格兰，一位军官老友向他解释了这里发生的变化。
其核心变化非常简单。战争游戏——那种你在田野或森林里玩的真人比例游戏——已经取代了足球和板球，成为英格兰最受欢迎的运动。公立学校在由军方志愿者担任裁判的模拟战斗中相互比拼，人们还对比赛结果下注。
「那可不，」Pigeon 突然说。「前几天，我被肯普顿公立学校拉去当什么『仲裁委员会』。我当时正在布莱顿赛马场附近骑马，听见裁判的哨声——就是那规矩，两长两短。我起初没在意，直到一个差不多一码高的小屁孩从一片金雀花丛里跳出来大喊：『卫兵！卫兵！过来！我需要你专—业—地来一下。阿尔夫说他没被包抄。他是不是撒谎？快来看看我的人是怎么部署的。』你信不信我真去看了！那小恶魔跟在我的马镫旁小跑着，给我看他的整支军队（二十来号人），像模像样地埋伏在一个山谷里的牛棚周围。他不停地嚷嚷：『我把阿尔夫引到那儿了。他的阵地守不住。快说守不住，卫兵！』我骑马绕着阵地看了一圈，阿尔夫和他的军队从牛棚里出来，坐在屋顶上抗议，那样子活像个——活像个民兵上校。但事实对我的小朋友有利，我便据此做了裁决。后来，阿尔夫接受了我的决定。我向他详细解释了一番，他便庄严地付了『人头费』——请注意，是以法寻（英国旧时最小硬币）计价的！」
Kipling 描述的并非一个无政府社会——其基础训练是强制性的，且整个体系与职业军队盘根错节。但他构想的核心部分，是一个人们渴望学习、并乐在其中的军事技能的社会，并且这种行为能为他们带来社会和政府双重的奖励。
「我们是自由的人民。谁敢说我们不是，我们就起来宰了他。但有个我们从不提及的小细节：如果在三十五岁之前，我们不在某个军团里志愿服役——身体好当战斗员，身体不好当非战斗员——那我们就没有投票权，也领不到贫困救济，女人们也不会爱我们。」
其结果是一个在需要时能派出一支庞大军队，却无需耗费巨资去创建和维持它的社会。
当然，这是一支梦中之军：
然后，一种念头袭来，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温和的讶异：那天晚上，我和 Vee 等的，是 Boy Bayley 的尸体；而 Vee 本人，已在 1902 年春天死于伤寒。纸张的沙沙声仍在继续，但 Bayley 微微一动，向我露出了他左胁上三天前的伤口，鲜血浸透了他身下的土地。
将 Kipling 的想象图景，与「数以百万计的人们已然为了娱乐而参与军事游戏和军事训练」这一观察相结合，再加上开源软件的制度——正是这一制度，催生了Linux（第三大桌面操作系统）以及被大多数网站服务器所使用的Apache软件。开源软件由志愿者开发，他们大多无偿工作，其动机混杂着各种非金钱因素：为了得到自己想用的程序，为了在同行中获得声望，为了向潜在雇主展示自己的编程能力。它提供了一个鲜活的例证，展示了在非市场环境下，复杂的自愿生产可以达到何等的高度。
个人的军事装备或许可以由爱好者自己买单，但没多少爱好者能买得起一辆坦克、一门火炮，或未来军事技术中的同类装备。然而，公司……
每年的 4 月 15 日，由苹果电脑公司派出的排，在「自由日」游行中列队行进，领头的是一辆悬挂着苹果旗帜的机器人坦克——这清晰地证明了苹果是一家负责任、有爱国心的公司，你理应购买它的电脑（以及手机、平板等等）。微软则试图更胜一筹，让其规模更大的排（同样由员工志愿者组成），在一群武装机器人无人机的簇拥下游行。
我已为如何以极低成本组建一支庞大民兵提供了一份粗略的蓝图。但协调问题依然存在：如何让数以百万计、分属数千个独立单位的志愿者协同作战。为此，我们需要专业人士——他们的经费可以由慈善机构提供，就像如今许多公共职能已由慈善机构资助一样。所需的慈善捐款应该不会太多，因为我们需要的专业人士数量并不庞大。
我们又回到了第二修正案的军事结构：一支庞大的业余民兵，一个小规模的专业核心团队。和平时期，专业人士为业余人士提供服务（可能是有偿的），确保他们所有的通讯设备能够相互兼容，为他们的模拟战斗担任裁判，并鼓励零部件和弹药在一定程度上实现标准化。战时，如果战争爆发，这些专业人士便构成高级军官的核心团队。
我不想过分夸大我的论点；在试图分析想象中的制度会如何运作时，确定性总是稀缺品。我只是勾勒出了一种无政府社会可能用以自卫的方式。它，或者其他我未曾想到的替代方案，能运作得多好，部分取决于威胁的严重程度。在我写第三十四章[1]时，威胁是与中国结盟的苏联，两国都装备了核武库。那也是我当时不完全确定，未来的美国无政府社会能否在没有税收资助的军队的情况下自保的原因之一。
如今的情势则大不相同。在第一次海湾战争前，我将双方的国民生产总值（GNP）加总对比了一下，实力差距大约是一百比一。目前，美国最接近于一个严峻敌人的国家是伊朗。其 GNP 大约是美国的五十分之一，且远在天边。墨西哥和加拿大虽然更近，但两者似乎都不太可能入侵我们。在这方面，情况已大为改观。
第二个因素，一个难以预测的因素，是无政府社会的文化。我所描述的机制，其前提是一个大多数居民都认同并愿意捍卫的社会。没有这个条件，它可能运作得远没有那么好。
另一方面，这一机制与宪法最初的体系共享一个优于更集权化体系的重要优势：它所创建的军队，极不适合发动军事政变。民兵由众多观点和忠诚对象各异的团体组成，其人数以一百比一、甚至一千比一的优势，压倒了职业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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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主要译者 gemini-2.5-pro，校对 Jarrett Ye
原文：daviddfriedman.com/Machinery 3rd Edn.pdf#page=288.12
本译文仅供学习交流，不代表译者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