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道路

相信圣诞老人能给孩子们带来一种奇妙的感觉，也能以收到礼物为诱饵鼓励他们行为端正。一旦这种美好的幻想被真相击碎，孩子们就会失去心中的憧憬，不再有动力表现良好。因此，尽管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与客观事实相悖，但从功利主义的角度看，维护这个高尚的谎言所带来的整体利益是值得的。

传统观点认为，这种说法犯了虚假两难的错误，即排中律谬误或捆绑式谬误。即使我们接受上述论证所依据的事实和道德前提，它也站不住脚。就算我们假设，相比于「无为」（什么都不做），采取「圣诞老人方案」（鼓励孩子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更有利，但并不能得出它就是所有可能方案中最佳选择的结论。其他方案同样能让孩子感受到奇迹，比如带他们观看航天飞机发射，或者给他们看科幻小说。与之类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用奖赏贿赂孩子行为规矩，只会让他们在被监督时才表现得好；而给予赞扬却不设物质奖励，则能引导孩子养成发自内心的良好品德。由此可见，所谓「高尚的谎言」往往建立在「非此即彼」的捆绑式谬误之上。而破解捆绑式谬误的良方是：如果我们真心需要它声称达成的益处，完全可以另辟蹊径，设计出兼顾两全其美的第三种方案。

那么该如何找到问题的第三种方案呢？第一步是决定去寻找第三种方案，最后一步是决定接受这个方案。这听起来显而易见，但大多数人恰恰就在这两步上失败，而非在搜寻过程中失败。虚假的两难困境从何而来？有些源于认知的局限，因为优越的方案在认知上难以察觉；有些则是为别有用心的方案辩护，刻意回避其他选择，只强调相对于无为的「优势」。在后一种情况下，辩护者压根不希望有第三种方案，因为那会动摇其辩护的基础。正如圣诞老人的拥趸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表扬比贿赂更有效，宇宙飞船同样能像飞行的驯鹿一样鼓舞人心。

「最好」是「够好」的敌人。如果我们的目标是真正帮助到他人，那么找到更佳方案本该令人欢欣鼓舞——因为有了更好的方案，我们就能更有效地施以援手。但如果我们只是想通过声称某个具体的方案是在帮助他人来证明其正当性，那么第三种方案都会被视为敌对论点^[1]，成为竞争对手。

现代认知心理学将决策视为搜寻备选方案的过程。在现实生活中，仅仅比较现有选项是不够的，还要首先设法寻找这些选项。对很多问题而言，可供选择的方案不计其数，因此我们需要为搜索设定终止条件。就像在买房时，你不可能把全城每套房子都看一遍，总要在某一刻停下脚步，权衡利弊，做出抉择。

但有时，我们表面上追求的动机——那些自认正当合理的标准——却与潜意识里的真实想法背道而驰。假如我们本打算找一个利他的方案，结果却发现某个方案虽有利于他人，但有损自身利益，我们不会就此止步，反而会继续寻觅其他方案，并美其名曰追求更大的利他。可一旦找到某个方案，它有一些可辩护的益处，又恰好对自己有利呢？我们会立刻停止搜寻！甚至有人提议重启搜寻更佳方案时，我们还会百般推诿，说没时间云云。（但奇怪的是，一旦要为当前方案辩护，我们又总能拿出认知资源来寻找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当你发现自己在极力证明一项方案可以辩护而非最优，或仅仅强调它比无为略胜一筹，却绝口不提它是不是所有备选方案中最佳的，这时就要格外提高警惕了。

人们常常提出一些虚假的两难困境，为那些不道德却又十分方便的方案辩护，这绝非偶然。比如，撒谎通常要比讲真话方便得多；而坚持原有的信念，也比接受新观点更加容易。这就是「高尚谎言」这种论调广受欢迎的原因所在：它成了维护既定信念的辩护——所谓高尚的说谎者并不会费心编造一个最理想的新谎言，他们只会坚持原先的谎言，不管那是什么。我们最好尽快停止这种搜寻。

要想做得更好，你要诚实地问问自己：如果我发现真有一个比当前方案更好的选择，内心深处会发自真心地高兴吗？还是会在放弃之前感到一丝不情愿？如果答案是「不会」和「会」，那就要提高警惕了，你可能根本就没去寻找过第三种方案。

这就引出了另一个值得我们直接扪心自问的好问题：我有没有静下心来，闭上眼睛冥思苦想整整五分钟，绞尽脑汁去构想一些看似离经叛道、天马行空，但可能更加出色的替代方案？注意，一定要用钟表计时，确保真的有五分钟，否则你可能只是匆匆一眨眼的功夫——眼睛一闭一睁——然后告诉自己：「我已经想过其他方案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我们常常就是用这样草率的一眨眼，把本该尽的责任都抛入了黑洞^[2]。所以，我建议最好要用一个实实在在的物理计时器。

让我们再回到那些不同寻常的想法上来——你是否曾暗自提防，唯恐想出一个真正靠谱的点子？是否在你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暗暗较劲，设法确保每个被考虑的选项都明显不可取，漏洞百出？

令人惊讶的是，有如此多自命清高的说谎者和他们的同类，急不可待地去拥抱违背道德的行为——尽管他们会装模作样地哀叹内心备受煎熬——但他们连五分钟都不愿花在寻找替代方案上。我们内心深处有时会暗自希望，某些寻找答案的尝试以失败告终；当成功的可能性令人不快时，人们会迫不及待地找借口放弃。

上一篇：

下一篇：

Thoughts Memo 汉化组译制
感谢主要译者 claude-3-opus，校对 Jarrett Ye
原文：The Third Alternative (readthesequences.com)

← 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