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不可能性

现代的公司化大学,无论公立私立,都包含着一个内在的矛盾:它不能表明立场,但它又必须表明立场。后者(必须表明立场)使得人们渴望一所「负责任的大学」,这种渴望在理智和情感上都颇具吸引力。而前者(不能表明立场)则意味着,对这种渴望的任何考量——遑论接受——都从根本上颠覆了大学的本真目的。

大学之所以不能表明立场,是因为一旦它这么做了,其成员的精力就会从对真理的探寻,转向对决策过程的控制权争夺。如果大学在一个重大的争议性问题上公开表态,那么争议的各方都会试图阻止持有对立立场的新教员加入,以确保大学能做出他们眼中「正确」的决定。在此情形下,雇佣一位对方阵营的无能之辈尚属下策;而雇佣一位有能力之人,一个足以说服足够多教员来扭转大学立场的人,则无异于一场灾难。一所需要做出集体决策的大学,其内部院系将倾向于演变成一个个「真信徒」的团体,对所有不认同其正统观念的人紧闭大门。如此一来,他们便丧失了追求真理最重要的工具之一——智识冲突。

大学又必须表明立场。它是一个年支出数千万美元、拥有数亿美元捐赠基金的大型公司。它必须行动,而行动就必须对何为事实做出判断。高犯罪率的成因是什么?大学应该通过雇佣校警,还是通过投入资金搞好邻里关系或组织社区活动来保护其成员?某些财政政策会对股市、进而对大学的捐赠基金产生何种影响?大学是否应该为这些政策背书?这些在学术界内部都是充满专业争议的问题。

大学或许可以宣称自己中立,但正如左派所恰当指出的,中立本身也是一种立场。如果一个人相信罗纳德·里根或泰迪·肯尼迪当选将是一场国家悲剧,尤其对大学而言是一场悲剧,那么他又怎能为大学凭借其巨大的财富与影响力资源却保持中立的做法辩护呢?

在现有大学结构内,最佳的可行方案一直不是中立,而是大学社群的无知或无力。只要学生和教员不知道大学正在贿赂政客、投资于独裁政权国家或诸如此类,只要他们无法影响大学的行动,那么无论这些行动在外部世界造成了多大的善或恶,它们都不会妨碍大学追求真理的本真功能。可一旦大学社群意识到,大学确实在、或能够采取实质性影响外部世界的行动,并且学生和教员能够影响这些行动,那么这场戏就再也演不下去了。

在现有公司化大学的结构内,这个困局没有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案。在大多数顶尖大学里,教员拥有最终的控制权。而一所由州政府或自我延续的董事会从外部管理的大学,则有其自身的问题。一所大学可以暂时假装自己不做任何决策,或者假装教员对其决策没有控制权。但最终,总会有人站出来戳穿皇帝的新衣。

解决方案就是用具有经济结构而非政治结构、市场而非等级制度的机构,来取代这种公司化的大学。这样的结构将在下一章中描述。在一个自由市场的大学里,这个问题便不复存在。市场本身,是不表明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