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儿童之权,成人之失

原文:#52. Children’s Rights and Adults’ Wrongs - by Peter Gray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对儿童基本人权的剥夺变本加厉。

作者:Peter Gray

2024 年 9 月 12 日

亲爱的朋友们:

伦敦政策研究所 Meyer Hillman 有一篇同名文章,我这封信的标题便是借用了它的标题。数十年来,儿童自由不断缩减,英国和美国在这一情况上极为相似。Hillman 最明确关注的,是儿童在无成人干预下,户外玩耍、探索及为家庭跑腿的权利。他写道:

「我们首先要强调一个事实:儿童在家门外享有安全、干净环境的权利,正受到一种持续的——尽管往往是无意识的——侵蚀。比起他们的父母乃至祖父母,现在儿童们的生活受到了更多限制。不妨细想,如今已经很少能在街头见到他们轻松社交、踢球,或是为家里买东西的场景。」

自我出生以来,美国的儿童已被剥夺了三项权利,且相当彻底。我将从 Hillman 所强调的要点入手,探讨这三项权利。

在公共空间自由出行的权利

正如我在前信中所强调的,儿童走出家门,在没有成人监护的情况下玩耍、探索、参与简单劳作、跑腿或自主行动的自由,正持续缓慢地减少,日积月累,削减幅度已然巨大。有时,人们会以公共危险日益增加为由为此辩解。然而,犯罪率明明不升反降,所谓的 「陌生人危险」也向来是谣传多于现实。

现实生活中唯一增加的危险,源自车流量激增——城市、乡镇乃至全国都在不断为车流服务、替它们规划,越发难以保障步行或骑车出行的安全。这是成人的过失。我们为汽车和卡车里的成人做设计,却漠视了步行或骑自行车的儿童,而这两种,本就是他们传统上最主要的出行方式。儿童缺乏政治、经济权力,也没有投票权,正因如此,他们的需求总是容易被忽视。

我住在马萨诸塞州郊区,那里有不少小孩,可除了在家长小心翼翼的看护下,在车道尽头等校车的时候,我从来没在户外遇到过他们。我承认,就算是我,也不想让一个年幼的孩子走路或骑车去学校,或者前往社区的任何地方——因为蜿蜒的道路上,没有人行道,汽车开得飞快,甚至远超本已过高的限速。更糟的是,除了没有人行道,这条路的大部分路段还有疯长的毒藤丛伸向柏油路面。我想,镇政府大概认为反正没人走路,何必破费修建人行道,连路边的毒藤都懒得清理。也正因如此,这种想法最终让 「没人走路」成为了一个自证预言。

享有充裕的闲暇权利

我所说的闲暇,指的是能自主支配的时间,包括出于本心的看似无所事事。这段时间无需投入劳动,不必参与成人所谓的「教育」活动,也不用耗费在成人眼中对长远发展有益的事情上。换句话说,对儿童而言,闲暇就是以自己的方式玩耍、探索或闲逛的时光。无论从社会公平层面,还是儿童的长远利益来看,我们当下给予他们的闲暇时间,都远未达到其实际需求。正如我在众多学术及非学术著作(例如此书此文)中所论证的,大自然赋予儿童在闲暇中玩耍、探索与沉思的本能,这种本能带来的教育价值,远胜于学校所教授的内容。

20 世纪初,许多州乃至联邦政府相继通过立法,将长时间童工劳动判定为非法。促成这一变革的动力,部分源于进步思想家逐渐意识到,儿童需要充足时间,以他们自古以来最自然的方式玩耍与探索。然而,历史学家 Howard Chudacoff 在其美国儿童游戏史的著作中所记录,20 世纪中叶起,成年人开始以多种方式剥夺儿童的闲暇时间。另一位学者(Mukherjee, 2024)指出,随着时间推移,成年人「殖民」了童年文化,强行灌输越来越多自身认定为正确内容,同时忽视甚至贬低儿童的自主偏好。这无疑是成人的过失

由于童工相关劳动法规的施行,如今的儿童不再需要为挣钱而长时间劳作,却在我们所谓的「教育」中承担了高强度的时间投入。自 20 世纪 50 年代以来,学年不断延长,学校里曾经普遍存在的玩耍与自由时间被大幅压缩,家庭作业量则显著增加,这一情况在低龄儿童群体中尤为突出。如今,许多儿童耗费在相当无意义的学业上的时间,已远超他们父母当年为谋生而工作的时长。学校教育本质上是一份近乎完全久坐的「工作」,与儿童好动的天性形成鲜明冲突。更值得关注的是,这是一份被精细管控、且往往缺乏趣味的「工作」,任何拥有选择权的成年人恐怕都不会愿意接受。在大多数学校里,儿童失去了那些我们公认的「不可剥夺」的人权——集会的自由、行动的自由、言论的自由、被指控行为失当时获得公正审理的权利,以及最核心的,自主选择通往幸福之路的权利。

隐私权

同我们所有人一样,儿童也需要隐私——尤其在那些试图控制我们、不相信我们能自己做决定的人面前,这份隐私最需牢牢保有。而对于青少年来说,在成年人面前的隐私尤为重要:他们正在尝试各类迈向成年的新方式,其中就包括建立亲密关系的方式——回想我们自己的青少年时期,没人会希望父母知道这些事。

曾经,儿童和青少年只需走出家门,便能躲开父母或其他成年人的干扰,守住自己的隐私。在父母看不见、听不着的地方,他们可以独自待着,也可以和朋友们相伴,去往想去的地方,无需向不信任他们的成年人过多辩解。但如今,「无需成人陪同便可外出」的选择越来越少,这样的机会也随之变少。更糟的是,成年人发现可以通过 GPS 技术追踪孩子的一举一动,这让这份难得的隐私空间进一步被压缩。最近,我问了朋友正在读高中的女儿,是否有同学被父母这样监控。她告诉我,大部分同学都面临这种情况(幸运的是,她没有)。她还说,自己甚至有已经读大学的朋友,依旧被父母这样追踪着。所有这些窥探行为,显然是成年人的过失

当你第一次发现妈妈在偷看你的日记时,是什么感觉?(这是个假设的问题,我希望这样的事从未发生过。)

而今,孩子们能避开成人耳目、相互交流的方式,几乎只剩下智能手机了。可现在,竟还有人想把这个仅有的机会,也从孩子们手中夺走!

进一步的思考

儿童还应享有另一项权利:获得营养食物、体面住所、无毒环境与优良医疗的权利。我们上一次拥有真正致力于减贫的政府,已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许多反对各类助儿童脱贫措施的人,恰恰是一些试图剥夺女性生育决定权的人。他们将这些措施贴上「社会主义」的标签,甚至更荒谬地称之为「共产主义」,还在那些对这些术语一无所知、只知道它们是「坏东西」的人面前,对其大肆妖魔化。按部分衡量标准,我们是全球最富有的国家,却未能与众多有需要的家庭分享部分财富,这理应让我们感到羞愧。

这个 Substack 系列在某种程度上,是供大家深度探讨的论坛。我非常重视读者的意见,即便他们和我的观点不同——有时候,这种不同意见反而会让我格外关注。浏览往期信件的评论就能发现,这里的每位读者都彬彬有礼。你的问题与想法,会让这封信对我、对其他读者都更有价值。或许,你愿意在我这份简短的「儿童之权与成人之失」清单上再添几笔,就其中任意一项(或多项)做更深入的阐述?

此致敬意并献上最美好的祝愿,

Pe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