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无人敢于呼吁克制
一天早上,我走下床,打开电脑,我的Netscape电子邮件客户端自动下载了当天的新闻。那天的新闻是,两架被劫持的飞机撞进了世界贸易中心。
当时我的脑海里冒出三个想法:
第一,原来我确实生活在未来了。
第二,谢天谢地,不是原子弹。
第三个念头是
对这件事的过度反应会比事件本身糟糕十倍。
「糟糕十倍」很快被证明是一个严重的低估。连我都没能猜到事态会发展得如此糟糕。甚至想当个悲观主义者都难:你很难把期望值压得足够低,把意外的惊喜和不测的失望控制在差不多的水平,现实总能突破你的下限。
尽管如此,我当时就立刻意识到,每个人无时不刻地讨论这件事有多么可怕,多么糟糕;而没有人敢于发出克制的声音,呼吁适度的反应。起初,在 9/11 那天,大致认为有六千人死亡。任何一个政客,如果说出「 6000 这个死亡人数只是美国每年车祸死亡人数的 1/8」,都会在一小时内被轰下台。
当然,9/11不是什么好日子。但如果每个人都因为强调这件事有多么痛苦而获得社会信用积分,而没有人敢于呼吁保持克制的反应,那么无论事大事小,总会引发过激的反应。
这就像是快乐死亡螺旋的黑暗版本——仇恨螺旋。任何攻击敌人的人都是爱国者;而如果有人,胆敢剖析任何关于敌人的恶迹,他就是叛徒。但是,绝大多数复杂的陈述都是不真实的,你所能想到的任何人的绝大多数负面事件,哪怕是世界上最坏的人的,也都不尽真实。
我认为最能印证此观点的是「自杀式劫机者是懦夫」这种说法。拜托,有点常识好吗?自愿把飞机撞向一栋建筑,至少也需要一点勇气吧。在他们所有的罪恶中,懦弱不在其列。但我猜,任何针对恐怖分子说的坏话,无论多么荒谬,都必须是真的。那如果我指责基地组织刺杀了约翰·F·肯尼迪,我会得到更多社会信用积分吗?要是我干脆指责他们是斯大林主义者呢?动点脑子吧,懦夫们?
是的,9/11 劫机者不是懦夫这一点是很重要的事。这不仅仅是为了理解敌人的真实心理动机。仇恨螺旋造成的破坏实在太大了。只要世界上存在一个标靶,无论他是犹太人还是阿道夫·希特勒,那么飞向他的负面评价远比准确的公道话要响亮得多,这种情况是十分危险的。
当国防军拥有数千架飞机和数十万全副武装的士兵时,人们应该能够想到,防卫体系本身所能造成的破坏,远大于十九个恐怖分子和四架非军用飞机。美国花费了数十亿美元,搭上数千名士兵的生命,给自身带来的巨大损害,是任何恐怖组织做梦都想不到的。
如果美国完全无视 9/11 袭击——只是耸耸肩,重建大楼——那也好过现在这样子。但这从来不是一个可能的政治选项。即使有人私下里猜到过度的「免疫反应」会比「疾病」本身更致命,美国政客也没有别无选择,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业生涯,只能一头扎进基地组织的陷阱里。搅动风云的人是爱国者,而分析爱国主张的人是叛徒。
9/11 刚开始时,有些令我意想不到的聪明回应。我看到一位国会议员——我忘了是谁——在镜头前说:「我们已经忘记了政府的首要义务,不是经济,不是医疗保健,而是保卫国家免受攻击。」这让我眼前一亮,一个政客竟然能说出不带有鼓掌按钮的话来。国会议员要经历多么大的情感打击才能说出如此……真实的话。
但两天不到,那种真实的震撼就消退了,对形象的顾虑再一次完全接管了政治话语。升级的螺旋随之完全占据上风。一旦克制变成禁词,不管切入点是什么,愤怒和愚昧都只会随着时间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