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显得（并真正做到）深刻
我最近参加了一个讨论小组，那一期恰好以「死亡」为主题。这个话题触动了人们深层的情感。我想，在我参加过的所有硅谷午餐会中，这一次最为坦诚；大家谈论了亲人的逝去、朋友的离别，以及他们对自身死亡的看法。人们真正地在倾听彼此。我真希望自己知道如何才能稳定地重现那样的交流氛围。
我是当时在场的唯一一位超人类主义者，并且我极其小心，避免因此而显得格格不入。（「狂热分子就是那种既不肯改变想法，也不愿转换话题的人。」我至少努力让自己具备转换话题的能力。）不出所料，人们谈论着死亡赋予生命的意义，或是死亡实际上是因祸得福之类的观点。但我确实非常审慎地解释道，超人类主义者通常对生命持积极态度，而对死亡则持否定态度。
讨论结束后，有好几个人走过来对我说，我非常「深刻」。嗯，是的，我确实如此，但这引发了我的思考：究竟是什么让人们显得深刻呢？
在讨论的某个时刻，一位女士说，对死亡的思考让她待人友善，因为，谁又知道呢，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如果我对某人有什么好话想说，」她说，「我现在会立刻告诉他们，而不是等待。」
「这真是个美好的想法，」我说，「而且即便将来某一天，死亡的威胁不再笼罩着你，我仍希望你会继续这样做——」
后来，这位女士便是那些称我深刻的人之一。
在讨论的另一个节点，一位男士谈及了死亡的某种益处 X，具体是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于是我说：「你知道，考虑到人性，如果人们每周都被棒球棒击中头部，他们很快就会编造出各种理由来证明被棒球棒打头是件好事。但如果你找一个从未被棒球棒打过头的人，问他们是否愿意尝试，他们肯定会拒绝。我想，如果你找一个永生不死的人，问他们是否愿意为了益处 X 而选择死亡，他们也一定会说不。」
后来，这位男士也称我深刻。
相关性并不等同于因果关系。或许我那天只是碰巧说话声音比较低沉，所以听起来显得睿智。
但我猜测，我之所以给人「深刻」的印象，是因为我以一种合乎情理、能被即刻理解的方式，连贯地打破了人们头脑中关于「深刻智慧」的固有认知模式。
关于「深刻智慧」，存在着一种刻板印象。比如谈到死亡，大脑便自动补全模式：「死亡赋予生命意义。」人人都知道这种标准的「深刻智慧」式回应。因此，它便带上了一些类似「掌声提示灯」的性质。如果你说出这句话，人们或许会随声附和地点头，因为他们的大脑补全了这个模式，并且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点头。他们甚至可能会说：「多么深刻的智慧啊！」——或许是希望自己也能因此显得深刻。但他们绝不会感到惊讶；他们不会听到任何跳出常规框架的见解；他们不会听到任何他们自己想不到的东西。这或许可以称之为对智慧的盲从——这种想法被贴上了「深刻智慧」的标签，它是关于「深刻智慧」的、已被大脑补全的标准模式，但它本身并不包含任何洞见的体验。
那些试图让自己显得深刻智慧的人，往往最终会显得空洞，仿佛只是在鹦鹉学舌，因为他们努力的方向是让自己显得深刻智慧，而不是去真正地优化思考和表达。
那么，在我显得深刻的这个过程中，我究竟需要进行多少思考呢？人脑的运行速度不过100赫兹，而我的回应是实时的，所以大部分「工作」必定是预先计算好的。我体验到需要付出努力的部分，在于挑选一个仅需一步推断即可理解的回应，然后仔细斟酌措辞以期达到最佳的表达效果。
从哲学层面来看，我几乎所有的「功课」都早已完成。补全这个模式：某种既有状况 X 之所以合理，是因为它带来了益处 Y。对此的质疑可以是：「这是自然主义谬误吗？」/「这是现状偏见吗？」/「我们能否在没有 X 的情况下获得 Y？」/「倘若我们之前从未听说过 X，我们会为了获得 Y 而主动选择接受 X 吗？」我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运用这些思维模式的自动化程度，几乎与我呼吸的自动化程度不相上下。毕竟，倘若大脑要正常运作，人类大部分的思维活动都不得不依赖于缓存查找。
而且，我早已信奉并深入研究了超人类主义这套成熟的哲学体系。超人类主义对于死亡也有其固有的「缓存观念」。死亡。补全这个模式：「死亡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悲剧，人们只是在为其强行合理化。」这是一种非标准的缓存观念，是我的听众们所不熟悉的。我有好几次机会运用这种非标准的缓存观念，并且由于它们都源于超人类主义这套成熟的哲学体系，因此它们都明显地展现出内在的一致性。这使得我既显得新颖独到，又显得条理清晰。
我猜想，这便是东方哲学之所以在西方人看来显得深刻的原因之一——它对于「深刻智慧」拥有一套非标准但又自成体系的「缓存观念」。与此类似，在日本的虚构作品中，人们有时会发现基督徒被描绘成深刻智慧和/或神秘奥秘的化身。（当然，有时也并非如此。）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曾有一位经济学家评论说，普通大众对标准经济学的了解是如此匮乏，以至于当他应邀参加电视节目时，他只需复述一遍经济学入门（Econ 101）的内容，听起来就像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原创思想家了。
同样至关重要的一点是，我的听众能够立刻明白我的回答是合乎情理的。他们或许同意，或许不同意我的想法，但对他们而言，这并非完全不知所云。我认识一些超人类主义者，他们之所以无法显得深刻，是因为他们无法体察到听众有哪些知识是尚不了解的。如果你想让自己听起来深刻，你所说的任何内容，其推断距离都绝不能超出听众当前认知状态一步之遥。现实就是如此。
要想显得深刻，不妨去研究一些非主流的哲学思想。去寻找那些能让你有机会展现深刻见解的讨论话题。提前进行哲学层面的思考，这样你就能集中精力把观点解释清楚。最重要的是，要练习将自己的表达控制在「一步推断」的范围之内。
要想真正做到深刻，就要针对那些所谓「睿智的」、重要的或充满情感张力的话题进行独立思考。独立思考不同于仅仅想出一个与众不同的答案。它意味着要亲身去观察和理解，而不是任由你的大脑去补全既定的模式。如果你能不满足于第一个想到的答案，并且勇于摒弃那些让你觉得隐约不甚满意的回答，久而久之，你的思想便会形成一个连贯的整体，它们源于你自身独一无二的思考，而不再是对他人结论的零散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