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成和解
2015 年 10 月 26 日
曾经,我的一位朋友下决心要彻底转行,从头开始自学一系列新技能(他偶尔也会向我寻求帮助)。在这个过程中,他遇到了一些困难,其一便是:他无法不为可能会发生的失败而感到恐惧。
这种失败的可能性——努力数月,却没有任何可观的收获,也没有任何退路可言——给他带来了沉重的心理负担。这让他沮丧且倍感压力,甚至还导致他惊恐发作,有时,他还因此几乎无法思考。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他既没有安全网,也没有容错空间。(在这种情形下)他理应为可能的失败而带来的个人安全威胁而感到有恐惧。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他的恐惧是不合理的」,而在于「他无法思考这些恐惧」。
我鼓励他试着直面恐惧,他也照做了,但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真正接受最糟糕的情况。他没有变得坚强起来,而是被压垮了。所以,我需要在此提示各位:我在这篇文章里提到的练习,对你来说,有可能是难以实践的,有可能对你毫无帮助。
但对我来说,这个方法却非常管用,而且我也一直都认为,如果我的朋友,能真正地接受自己脑海中设想的最坏情况,能去思考关于它的种种细节,能承认它发生的可能性的话,那么他在应对压力时会觉得轻松不少。
所以,我的建议是:去思考那些令人难以想象的,去细想那些让你感到痛苦的。明确关键要害、衡量结果影响。然后,与这一切达成和解。
我不是在让你劝自己说最坏情况其实也没那么糟糕,我也不是在让你幻想一个「我能从容应对一切」的故事。我是在说:**允许一切发生。**即使是最糟糕的那种情况,也试着去想象和梳理它的细节。你要学会在你个人价值体系下权衡某件事的份量;并坦然接受这件事在失败时可能导致的不良后果。这样,或许你就可以从悲观的利爪下逃脱,得到一丝喘息。
如果你发现自己也有着与我朋友一样的行为模式——如果你总是过分在意一个糟糕的结果,甚至因此惊恐万分。那我建议你停下来,深呼吸,然后再去认真思考那个结果。
在脑海里设想它的方方面面。不要试图为它找借口,不要告诉自己说你无需承担错误,别自我安慰说一切都会顺利的,也别去幻想一个「我能从容应对一切」的故事。仅仅只是去想象最坏的结果。
你亲近的人可能会受伤,你可能会死,很多人都可能会死。如果那些糟糕的情况确实有发生的可能性,那你现在就需要为此做好心理建设,尽快与这些的确可能存在的可怕事实达成和解。你要达到这样的心理状态:如果糟糕的情况真的发生了,你只会(淡定地)点点头说:「我早知道这张牌就在牌堆里,我也知道抽到它的概率,如果再给我同样的机会,我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如果你实在需要恐慌一下,那就只恐慌一次,然后把它抛到脑后。否则,每当事情的发展趋向于负面时,恐惧都会再度向你袭来,而且它可能会在关键时刻削弱你甚至打倒你。
正是那些你无法思索的想法、避之不及的思绪,才最牢牢地控制着你;正是那些你不敢权衡的后果、无法面对的结局,才在你的天平上重若千钧。
那些光是想想就会让你心里发毛的状况——挂科、车祸、搞砸家族生意——令你警铃大作、思虑重重,唯恐避之不及。你甚至无法朝「允许坏事发生」的方向进行思考,因为令人窒息的恐惧会迫使你逃避这类思考。坏结果似乎是你价值天平的不可承受之重。你的思考被它牢牢限制住(cencored)——于是你再也无法理性地去权衡每个赌注中的风险和收益。
而一旦你彻底地审视过那个可怕的结果,它在你价值天平上的重量就变得可以承受了。虽然它可能依旧沉重,它也许仍是你人生的首要考量,它也许会继续主导你的行动。但在你的审视之下,它对你行动的主导,实则会是你在考虑了各种可能性,进行了各种利弊权衡取舍后,主动做出的理性选择。
同样地,也许在你认真地考虑过那个可怕的结果后,它便不再能主导你的行动。也许当你不再逃避而直面它时,它就显得没那么可怕了。也许在你真的试着考虑如何在实际层面应对它之后,它就显得没那么难以解决了。也许你会发现,那个结果并不像你之前远远地观望揣摩时看到的那么恐怖。
在我的工作中,我偶尔会跟一些有权势的人进行交谈,而这些谈话的结果有极小的可能会对人类乃至所有地球生命的未来产生重大影响。当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处于那样的谈话中时,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在那次对话过程中,我有一种类似年轻时在州际高速公路上开车的感觉——我知道只需轻微转动方向盘,就能把车开进迎面而来的车流里。在对话结束之后,一种恐惧感盘踞着我的思绪,我变得敏感易怒,行为也失去章法,整个人都心神不宁、焦虑不安。
我某位曾有类似经历的朋友留意到了我这个情况,他问我,你是否真的已经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你的某个举动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或许恰巧在最终会导致世界末日?
我说没有。
但有趣的是,我已经花了很多时间来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我可能会毁掉我自己的人生,并且在我老死时还满腔愤恨、壮志未酬。
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场自我和解仪式:当时我 18 岁,而早在几年前,我已下决心要毕生致力于改变世界(翻天覆地版)。然而在那次郑重的思考中,我意识到:有一堆潜在的因素不利于我,前路艰难险阻,成功几率渺茫,除此之外,我还彻底地认清了一个事实:有极大的可能,我会失败,我的理念也会被证伪,我的计划将永远不会实现。
我猜想自己最终很可能会变成一个满腹牢骚的老头,只会成天向着那些嘲笑我的人嚷嚷「我原本会发达的!」现在,为了避免自己真的成为那种苦角,我也在努力计划——但那时的我,还不确定自己能在多大程度上掌控自己的头脑,而我周围却尽是些怨天尤人、壮志未酬的老登。所以我很担心自己连「避免变得愤世嫉俗」的这个计划也无法达成——尽管我竭尽全力,最终却依旧难逃在怨怼中老去的结局。
当我尝试启动一些不同的计划时,我发现自己总会有所保留——以防我的计划过于疯狂,以防我的尝试会遭到太严厉的批判。对此反思后,我得出结论:这种(下意识的)后撤源于我对毁掉自己生活的恐惧。
所以,当我意识到「成为一名身无分文、不受尊重、一事无成又愤世嫉俗的老头」可能是我需要付出的代价之一时,我决定彻底接受这个事实,与它达成和解。我花了很长时间去详细地想象这一结局。我没有试图向自己解释它的发生,没有试图给自己编造一个「我各种运筹帷幄,最后避免了悲惨结局 」的(动听)故事,也没有试图安慰自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只是试着去描绘某个可能的未来,考虑成本,权衡利弊,然后把「失败的可能性」看作是(追求某个目标)所必须且值得付出的代价。
我没有劝慰自己说结果一定是好的,但是我确实坚定了一个观点:即使事情有搞砸的风险,它也值得一做。
终于,那些令人窒息的恐惧不再紧紧地束缚着我,我得到了喘息。
所以,当我因为那场高风险对话而寒毛直竖时,我的朋友问我是否真的已经接受「我的某个举动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或许恰巧在最终会导致世界末日」的事实,我笑笑说没有,但我确实做过一些类似的事情,我了解那套「仪式」。要再现那种情形也很简单——经历同样的心理活动,只不过冒着更大的风险,押上更高的赌注。
现在的我,已然变得更加沉稳,不会被轻易动摇了。
(当然,这并不是适应高风险交谈的唯一方法——毫无疑问,持续地直接参与对话,迟早也能达到类似的效果。然而,这种心理仪式的确极大地加速了这个进程,得益于它,我能更清醒理智地面对各种重大决策了。)
所以,我要说的是,如果有一些看似难以想象的可怕结局正浮动在你眼前,试着与它们达成和解吧。不要解释,不要开脱,不要美化,只是去凝视它们,具象化它们,并接受你可能需要付出的代价。
你可能会受伤,你爱的人可能会受伤;你损毁的东西可能无法修复,你造成的伤害可能无法挽回;世界末日可能真的存在。所以重点并不在于劝慰自己说「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我也能应付」——因为实际上你可能根本应付不了,而仅仅在于知道「最坏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
你唯有看清它的真面目,才有可能尽力规避它。毕竟,恰恰就是那些你不敢深思的可能性在支配着你的行动。如果你想避免最坏的结果,你就必须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放到你的价值天平上进行衡量。
(好奇宝宝们不用担心:我的那位朋友最终转行成功了。)